袁世凱的稱帝、破產、死亡,是中國近代史上君主專制制度的一次垂死掙扎。它給人們提供了深刻的歷史經驗和沉痛的歷史教訓。袁氏倒行逆施,居然有那么多吹鼓手,有那么多人為他抬轎子,有那么多人上表勸進。這就向人民昭示,專制主義在一些人當中還是有市場的,不可能一時消除干凈。當然,也不排除其中很多的人,懷有各式各樣的個人目的。
然而,人心所向,時代潮流所趨,是進步,是民主共和。逆歷史潮流而動的人,雖然可能得逞于一時,是絕不會有好下場的,是終究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簿上的。袁世凱便是活的和死的見證!
袁世凱帝制失敗后,胡適在1917年的美國《種族發展季刊》發表英文文章《捏造民意:最近中國帝制運動的文獻史》,總結歸納了袁世凱及其黨羽策動帝制運動的來龍去脈,其中表示說:“這整個事件帶給全世界的,是一個最新的證據,證明了中國對民主的向往,證明了中國對建立一個誠實開明政府的努力,是絕對真心的。有一個美國作家說得好,他說:‘我不認為中國的革命失敗了,因為我相信它還沒結束?!梁ジ锩院笏⒌拿駠]有失敗,因為它一直沒有機會一展身手;它雖然夭折了,即使袁世凱及其黨羽的反動勢力一直有計劃、有組織地要消滅它,但它的精神仍在,而且繼續茁壯。中國這幾年來內部的政治搏斗,是‘新中國’所從事的搏斗,是這四分之一世紀以來與那幾千年來腐蝕、削弱中國的官僚體制從事殊死斗爭的思想革命的新生兒?!?
到了1926年10月9日,也就是辛亥革命爆發15周年的晚上,正在英國訪問的胡適,在“大不列顛中國學生總聯盟”年會發表英文演講,明確認定15年前的辛亥革命,“在所有建設性的層面都是失敗的”。在他看來,“我們推翻了滿清,可是我們未能建立一個真正的民國;……我們打倒了舊的政治秩序,可是,我們未能建立一個新的政治秩序;而且我們也未能控制住辛亥革命所釋放出來的惡勢力??傊?,辛亥革命過了十五年了,我們未能把中國建成一個符合它的潛力的現代國家?!?
關于辛亥革命的失敗原因,胡適列舉了具有代表性的兩種觀點:其一,沒有耐心的外國評論者會遽下結論,說中國這個種族根本出了問題,中國這個國家太老、太退化了,因此無法從事政治再生的工作。其二,中國的民族主義者,則把罪過都推到帝國主義列強的身上,說它們是中國問題的主要來源。接下來,胡適給出了他自己的簡單答案:辛亥革命失敗了,因為它根本就不是一場真正的革命。一個朝代滅亡了,表面上政體改變了,僅此而已。人們的觀念和想法,沒有任何根本的改變,而那才是必須革命的所在。
胡適進一步論證說:作為一個有著光輝歷史的大國,我們太驕矜自滿了,因此,我們無法了解現代世界及其文明。我們從來就沒有真心誠意地要現代化。因此,我們從來就沒有認真地去培養我們的青年去肩負起這個大業。我們現在已經落后日本五十年了,因為在心甘情愿地接受現代文明這一點上,我們已經落后五十年了。
作為例證,胡適闡述了中國派遣留學生的大致情況及其教育盲區:中國在半個世紀以前開始派遣留學生的時候,派的是非常年輕的孩子,因為它所想要的不過是讓他們學會番語,以充當大官的翻譯。后來開始派遣青年的時候,他們學的都是技術性的教育,亦即,要他們成為土木或機械工程師,礦冶、電力師,化學或物理技師。很少人學法律。幾乎沒有人學習哲學或文學。
“到了1910年,辛亥革命的前一年,當我跟七十名庚款生留美的時候,大家都強力地建議我做一個鐵路或礦冶的工程師。因此,甚至到了辛亥革命的前夕,我們仍然不知道西方世界除了技術知識以外,還有什么東西可以教給我們;我們仍然不知道我們必須把青年男女培養成具有新思想、新文明的未來領袖。辛亥革命突然發生了。全世界都期待著我們把中國變成一個現代的民主國家。我們根本就是措手不及。辛亥革命以后的中國,沒有領袖,卻到處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機會主義者。那只配當操練官的庸才,飛上了枝頭當起督軍來;那只受過文書和科級管理訓練的人,受命出掌國政。辛亥革命之所以不成功,民國之所以流于空名,這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這就是中國的悲劇。辛亥革命失敗了,我再度強調,就是因為它根本不是法國革命意義下的革命。那所謂的革命,只是改了朝換了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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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說明,辛亥革命在胡適心中,占據著怎樣的位置,辛亥革命和與之相關的諸多問題,他也一直在思考、在總結。
胡適早年就已經深受老子“不爭”哲學的影響,“ 原來在我十幾歲的時候, 就已經深受老子和墨子的影響。老子主張‘不爭’。不爭便是他在耶穌誕生五百年前所形成的自然宇宙哲學之一環。”他雖然沒有當基督教徒,但基督教的“圣經”卻對他的思想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使他成為一個和平主義者。
到美國以后,胡適仍念念不忘老子的教訓,常常引述老子的一些名言,來宣傳他的和平主義,
例如:“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后來讀了《圣經》,胡適覺得耶穌宣傳的教義,如對邪惡魔鬼不抵抗;人家打你的右臉,你再把左臉轉過去讓人家打,等等,與我國老子“不爭”的理論極為相似。
1914年七八月間,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胡適的和平主義迷夢受到沖擊。不久,他的一位美國朋友訥司密斯(George W?Nas.myth)從歐洲歸來。
這訥氏也是一個和平主義者,與胡適談起他在歐洲大陸的聞見,乃大談和平主義。他說盧森堡不抵抗德國侵略而得以保全,比利時抗拒德國侵略便遭到殘破;
而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市長,不抵抗德軍,率全城軍民投降了德國,便使城市得以“巋然獨存”,這正是“不爭不抗之惠”。胡適深表贊同,并認為訥氏這種主張投降求全而不抵抗的見解,“老子聞之,必曰是也。耶穌釋迦聞之,亦必曰是也”!
近代以來,日本一直圖謀利用中國政局變動之機,謀取侵略權益。還在北京政府成立后不久,日本即利用承認問題勒索中方。逼迫北京政府在1912年10月與日本就滿蒙五路借款問題秘密換文,取得了在東北修筑四平至洮南、開原至海龍、長春至洮南鐵路的借款權,以及洮南至承德、吉林至海龍鐵路的借款優先權,使日本勢力在東北進一步擴張。但日本并不以此為滿足,還在尋求時機擺取更多權益,接踵而來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即為其創造了大好時機。
世界大戰打響,歐洲主要列強均卷入戰爭,暫時放松了在中國的擴張活動,此種形勢被日本認為是對華擴張之絕好時機。
日本極端右翼浪人團體黑龍會在一戰爆發后擬定了《解決中國問題意見書》,認為“目前是日本迅速解決中國問題最有利的時機”,狂妄地宣稱“日本將負責保衛中國的領土,維持中國的和平與秩序?!彼麄冞€提出了若干具體的侵略主張(是為其后提出的“二十一條”的基礎)。
1914年11月,日本大隈重信內閣通過《對華交涉訓令提案》,提出了對中國的“二十一條”要求。
1915年1月18日,日本駐華公使日置益晉見袁世凱,遞交了包含“二十一條”要求的文件。
日本提出“二十一條”消息見諸報端之初,全國各省、各界紛紛要求政府宣示日本所提條件的具體內容。國內各報競相刊載有關消息,發表措辭尖銳的言論。北京進步黨機關報《亞細亞報》評論說:“二十一條侵害我國重大主權,絕不應當與之談判,坐而亡不如戰而死。”人民群眾的反對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中日“二十一條”交涉,也激發了海外華人強烈的愛國心和對日本的反感。在海外,各商會、華僑會、留學生等團體和個人也致電外交部抗議日本的無理要求。留日學生反應最為激烈。
1915年2月到5月之間,北美的中國留學生以空前的熱情討論“二十一條”,達成的一致意見是“對日宣戰”。這樣的口號登上了《中國學生月報》,上述的“駭人之壯語”,到了這里,便是“吾輩非戰即死”、“決一死戰”的義憤填膺
高調愛國,歷來是中國的愛國特色,但能解決問題嗎?胡適深感憂慮。于是,他不合時宜的給學界寫了一封英文的的公開信(An open letter to all chinese students),寄給《中國留美學生月報》。信中明確表示了自己的反戰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