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蔡元培仍勤學不輟。在香港讀書的篇目有:王闓運《湘綺樓日記》、傅東華譯《比較文學史》、郭沫若《石鼓文研究》、張元濟《校史隨筆》、李玄伯譯《希臘羅馬古代社會研究》《五十年來的德國學術(shù)》以及《王陽明全集》《陸放翁全集》《遊志彙編》等。
徜徉在學海書林,在廣袤無垠的思想境界中翱翔,對蔡元培這樣的人來說,讀書是一種特殊的享受。
然而,港島畢竟局處一隅,彈丸之地,遠遠不能滿足他那闊大的需求。蔡元培不禁發(fā)出了“耐勞嗜學尚依然”“島居頗恨圖書少”的感嘆。
讀書暇餘,蔡元培要應約爲一些書籍撰寫序文。先後有《魯迅全集》序、肖瑜《居友學說評論》序、李宗侗《中國古代社會新研究初稿》序、任鴻雋《古青詩存》跋等。作爲蔡元培晚年所留不多的文字,這些序跋的價值也就遠遠不止於其本身了。
讓蔡元培倍感欣慰的是,晚年的他與夫人周峻相濡以沫、相依爲命,夫妻感情融洽、恩愛有加,還不時作詩唱和、作畫題詠。這給平常的家庭生活增添了許多雅情逸趣。
1939年3月,是周峻的五十壽誕,蔡元培專門賦詩《爲夫人周養(yǎng)浩壽》:
“兒女承歡憑意匠,親朋話舊煦心田。一尊介壽山陰酒,萬壑萬巖在眼前。”
世人大多覺得蔡元培是個當官(教育總長)的,而當官的人大多都會讓自己的兒子去學法律、學政治,以後也好當官。
但蔡元培卻不是這樣,他曾寫了七個字給周峻:“且從諸兄學實科。”
意思是告誡三個年紀還小的兒女要學習兩個兄長,攻讀實用的科目。
蔡元培,三段婚姻、七個子女。
王昭與蔡元培第一個孩子蔡阿根。
因爲是長子的緣故,蔡元培對他寄予厚望,將所有的寵愛都給了他。不幸的是,蔡阿根在6歲的時候因病去世,小小年紀便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1898年,王昭與蔡元培的第二個兒子蔡無忌出生。
1914年,蔡無忌進入法國翁特農(nóng)業(yè)學校學習,三年之後,又以優(yōu)異的成績進入了法國國立格里農(nóng)學院學習。
1925年,蔡無忌回國,彼時的他已經(jīng)成爲了一個獸醫(yī)學家。
他建立了上海獸醫(yī)學校、畜牧獸醫(yī)學會、中央畜牧實驗所等多個對中國意義重大的機構(gòu)。在畜牧業(yè)等相關領域中,蔡無忌可謂是開山鼻祖,也是一代宗師。
蔡無忌一直注重中國的食品安全,在他的帶動之下,有了新中國第一個商品監(jiān)察條例,國人的食品安全有了重要保障。
1900年,王昭去世。1902年,蔡元培與黃仲玉成親。
1904年,黃仲玉生下了女兒蔡威廉。在很小的時候,蔡威廉就展示出了極高的藝術(shù)天賦,她先後到過德國、法國、比利時等國家,感受那裡濃厚的藝術(shù)氛圍。成年之後,蔡威廉進入布魯塞爾美術(shù)學院、里昂美術(shù)專科學校系統(tǒng)地學習繪畫。
提及二十世紀中國著名的油畫家,蔡威廉絕對是不可置疑的存在。
她的肖像畫曾經(jīng)被人們廣泛稱讚,一幅作品千金難求。她的畫中滲透的不僅僅是一個畫家的技巧,更隱藏著一個女子享受生活的樂趣。
1907年,蔡元培的第四個孩子蔡伯齡出生。
幼年的時候蔡元培帶著他遊離歐洲各國,因此蔡伯齡小時候就擁有異於常人的眼界。1928年從比利時學校機械系畢業(yè),1929年從法國電工學院畢業(yè),1930年成爲巴黎理學院物理學學士學位的獲得者。
此後的幾年,蔡伯齡跟隨衆(zhòng)多外國著名的物理學家做研究,磁學研究與強電磁設計成爲了他的整個世界。
1934年獲得法國研究發(fā)明局銀質(zhì)獎章,1927年獲得埃梅?貝爾泰獎,在世界精英遍佈的物理學領域,蔡伯齡闖出了一片天地。
1921年,黃仲玉病逝,2年之後,蔡元培與周峻走進婚姻的殿堂。
周峻與蔡元培的大女兒蔡懷新,是物理領域的傑出人才,畢業(yè)於交大物理系,曾經(jīng)在復旦大學擔任物理學教授。蔡懷新出版的《基礎物理學》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可,她在物理學領域贏得了許多讚許的目光。
周峻與蔡元培的兒子蔡英多是典型的實幹派,他醉心於航空事業(yè),將自己的半生都奉獻給了瀋陽航空發(fā)動機集團。
小女兒蔡睟盎同樣對物理學研究充滿熱情,她曾經(jīng)在中科院做相關研究,是中國物理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每個父親,都有最鍾愛的兒女,蔡元培也不例外。在其兒女中,他最喜歡的當屬大女兒蔡威廉。
其幼女蔡睟盎曾回憶道:“本來父親是計劃從香港出發(fā),轉(zhuǎn)道越南,從陸路去昆明,和大姐會合。”
然而,蔡威廉卻在1939年因病於昆明英年早逝了。
蔡威廉病逝的消息,周峻根本就不敢告訴丈夫。她和女婿商量好,每次寫家信仍落款“威廉附筆請安”的字樣。甚至於,周峻連子女們也沒有告知,只是讓蔡睟盎脫掉了紅色的鞋。
可是蔡威廉已經(jīng)是個名聲在外的畫家了,她去世的消息不可能只是一樁家事。果然,沒過多久蔡元培就在一張昆明的報紙上讀到了一則新聞,上面寫著“女畫家蔡威廉追悼會、遺作展”。
世上最傷心事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愛女蔡威廉的早逝對蔡元培打擊是沉重的。他以悼念亡妻的習慣性模式,寫了一篇文章《哀長女蔡威廉文》。
1940年3月3日清晨,蔡元培在寓所起牀時,倏覺頭暈目眩,失足仆地,口吐鮮血。
家人急召醫(yī)生診治。由於這一天是星期天,商務印書館特約西醫(yī)朱惠康至中午才趕到。後來,瑪麗醫(yī)院內(nèi)科主任凌醫(yī)生也應請前來會診,疑爲胃疾,建議住院治療。
翌日,由周夫人和朱醫(yī)生侍伴,送蔡元培過海到跑馬地香港養(yǎng)和醫(yī)院救治。
抵達醫(yī)院不久,蔡元培即大量排血,陷入昏迷狀態(tài)。雖然中外醫(yī)師悉心救治,施以輸血等措施,但蔡元培終以年高體弱,於3月5日9時45分與世長辭,終年73歲。
後來醫(yī)生推斷:“其摔倒在地,傷及內(nèi)部,導致胃瘤出血,乃不治之因。”
當診治醫(yī)生互相爭辯,試圖將蔡元培從死亡線上拉回來時,他卻對自己的生死並不看重,只管喃喃自語。
因說話模糊不清,身邊照顧他的周新(蔡元培內(nèi)侄)只是零星地聽見,“世界上種種事故,都是由於人們各爲己利。……我們要以道德救國,學術(shù)救國……”
這便是一代大師留在塵世最後的言語。
一位名人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是不會死的,因爲他的精神永存。
蔡元培當屬於這樣的人。
蔡元培在香港病逝,引起全國各界人士的震驚和痛惜。3月7日,蔡元培遺體在香港摩理臣山道福祿壽殯儀館入殮,香港各界敬送輓聯(lián)。
國民黨中.央海外部部長吳鐵城代表國民黨的最高領袖蔣介石主祭,前往致祭的各界人士有300餘人。
同日,潤之先生和中.共.中.央也分別發(fā)來唁電,潤之先生在唁電中稱蔡元培爲“學界泰斗,人世楷模”,中共中央稱蔡爲“老成碩望”“勳勞卓著”,對他的逝世深表哀悼。
隨後,在中國的西南大後方、西北的延安以及海外,軍政、教育等各界人士舉行了隆重的紀念活動。
3月10日是出殯的日子,香.港前往執(zhí)紼者竟達5000餘人。
蔡元培的靈柩最後被安葬在香.港島南端的香.港仔華人永遠墓地。
墓前立著京師大學堂校友葉恭綽所書碑刻:“蔡孑民先生之墓。”
全國各界人士紛紛舉行了悼念活動,多家報刊載文讚譽他的功德,各主要黨派和團體及各界名流紛紛致電弔唁。
民國政府發(fā)佈褒揚令,稱蔡爲“高年碩學”“萬流景仰”。
悼念期間,各界人士所送輓聯(lián),蔚爲大觀。
在後印行於世的《哀輓錄》中,有一聯(lián)雲(yún):
打開思想牢獄,解放千年知識囚徒,主將美育承宗教;
推動時代巨輪,成功一世人民哲匠,卻尊自由爲學風。
曾分別在武漢和廣州國民政府擔任過外交部長的陳友仁的輓聯(lián)雲(yún):
薄元首而不爲亮節(jié)高風千秋曾有幾輩;
容百家之並起宏模雅量當代祗見斯人。
中.共.中.央周.恩.來的輓聯(lián)雲(yún):
從排滿到抗日戰(zhàn)爭,先生之志在民族革命;
從五四到人權(quán)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
蔡元培病逝兩年後,五十二歲的周峻帶著兒女回到了上海華山路的住所。
蔡元培當年去香港時,將家藏的數(shù)百箱書寄存在上海科學社,只帶去了一批常用書和大量手稿。可惜,那些常用書已在戰(zhàn)亂中損失殆盡,而手稿幸虧周峻將之縫進了被絮裡,才躲過一劫。
蔡元培給妻子子女留下了大量的精神財富,遺產(chǎn)卻幾乎爲零。
其實蔡元培名聲在外位居要職,找他走人情、通關係、送禮的也不是少數(shù),他若想從中謀利易如反掌,但他一生廉潔。
1936年恰逢蔡元培七十大壽,他的學生和朋友們見先生爲國家、爲教育奔波操勞一生,卻始終居無定所,所藏書籍也分散在北京、上海各地,於是想要集資建一房屋作爲壽禮,好讓他頤養(yǎng)天年。但這番美意被蔡元培婉言謝絕了。
剛正清廉的蔡元培,死後落了個一貧如洗的結(jié)果。他在香港治病所花費的那一千多元醫(yī)藥費,周峻都無法湊出。甚至於喪葬費她都愁得快要去典當衣物了,後來還是王雲(yún)五伸出援手代籌的。
新中國成立後,周峻獨自一人撫養(yǎng)子女著實不易。首任上海市長陳毅知情後,作出決定,特批將華山路的一幢房屋供蔡元培子孫後代永久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