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洛克能下地走動的時候,已經是十天後的事情了。他站在門口,看到城牆之上飄揚的那面旗幟,黑色滾著金邊,揚起頭顱,傲然挺立的威風凜凜的異獸,那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帥旗。洛克知道,尤卡坦的確已經被自己人佔領了。可是,修羅爲什麼沒有來?難道他根本就不關心自己的死活?
洛克哪裡知道,修羅已經來過不下五次了,只不過每次他來的時候,洛克不是處於昏迷狀態,就是在搶救之中。而此時,修羅正忙著佈署他的工作人員,著手實施開採元素,冶煉金屬等各項工作。
正在洛克萬分失落的時候,看見雪烈牽著一個女孩走了過來,雪烈的手裡還提著一個金燦燦的東西。
“喂,你恢復得怎麼樣了?害得我擔心死了!”遠遠的,雪烈就嚷嚷起來。
近了,近了,更近了。洛克突然覺得眼前一亮,那不是若斯嗎?此時的若斯只穿了一件淺藍色的鑲花長袍,卸去鉛華的她更加明麗動人,白皙的臉蛋上一對碧綠的眸子,如一弘清泉,又似一汪春水。洛克看得呆了。
“喂,你的身體怎麼樣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雪烈嚷嚷著,他一瞅那人,哪在聽啊,正“色迷迷”地盯著自己的妹妹看呢。
“你花癡啊?別老盯著人家看好不好!”雪烈嗔怪道。
洛克一下子羞得面紅耳赤,他急忙把目光從女孩的身上移開。
“你好,你叫洛克是嗎?謝謝你救了我!”雪碧終於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她又想起了在波克斯,那張充滿邪魅的臉,那雙飛揚跋扈的眼神,還有那種極好聞的味道,不覺間,頰上飛起兩朵紅雲。
“你知道她是誰嗎?我的妹妹——雪碧!”雪烈突然大叫一聲。
“你的妹妹?雪碧!她不是若斯嗎?”洛克驚訝地問道。他不明白,若斯什麼時候變成了雪烈的妹妹,而且還叫什麼雪碧。
“哼,你不提還好,你一提我倒想起來了,我真不知道是該謝你呢,還是該恨你。”雪烈咬牙切齒著,他又想起了前往波克斯時的種種遭遇。
“你,什麼意思啊?”洛克一臉的莫名其妙。
“我問你,你什麼時候長出翅膀來了?真是邪門了!我妹妹在波克斯,那麼遠的地方,你也能勾搭得上?”
呸呸呸,當著女孩的面,怎麼就說這種難聽的話?洛克在心裡呸著,臉上禁不住一陣紅,一陣白起來。
“我說你好好的不呆在艦艇上,大老遠的跑到那種地方去幹什麼?害得我死了好幾回!”吐沫星子滿天飛,雪烈仍然連珠炮似的發著牢騷。
“死了好幾回?怎麼回事?”洛克奇怪地問道。
雪烈便把去波克斯的經過從頭至尾講了一遍,他還添油加醋地說自己如何如何受苦,又如何如何英雄,那些怪物又是怎樣死在他的劍下的,他都把它們極盡誇張地描述了一遍。末了,他還舉起手中的那面盾牌。
“你看,這就是證明,我沒騙你吧?”雪烈越發得意洋洋起來。怕洛克不相信,他又解開自己的套甲,掀起雪白的內衣,露出胸口上的一片肌膚,那上面是一個金燦燦的獸頭。
洛克用手摸了摸那個獸頭,的確,根本什麼都摸不出來,但它看起來就跟活的一樣。洛克唏噓不已。
“對不起了兄弟,真是辛苦你了!”
洛克拍了拍雪烈的肩膀,伸手接過那面盾牌,仔細地瞧了瞧。它的背面有一個金色的把手,正面的中央部分嵌著一顆鬚髮皆張的獸頭,樣貌甚是兇惡,但與雪烈胸口的那個獸頭又完全不同。洛克搖搖頭,陷入了沉思。
洛克知道,雪烈並沒有騙他。從雪烈的敘述中,洛克就知道了,那個長著人頭和鳥首的怪物是自己的族人,他是魔族的信使——喀裡巴,也叫雙首鷲,他是專門負責傳達魔喻的。想不到,在那場神魔大戰中,雙首鷲竟然倖存下來,可是,他爲什麼要搶人間的女子呢?或許是父王不在了,沒有人約束他,所以就胡作非爲起來?但是,要說吸食血液,他應該沒那個本事,更沒那個膽量。至於雪烈夢中所見到的情景,還有胸口上的那個獸頭……
“喂喂,你幹嘛不說話,生氣了?我這人就是這個樣子,一向口是心非,你應該知道的,不要往心裡去嘛!”雪烈見洛克低頭不語了,還以爲他生氣了。
“沒,沒有,我怎麼會生氣呢?我應該恭喜你的,恭喜你終於找到了妹妹。”洛克擡起頭。
“是啊是啊,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真應該好好感謝你的!”雪烈興奮地直嚷嚷,“聽妹妹說,是你救了她,而且你還那個……那個她了……所以,從現在起,我就把她交給你,你可不能始亂終棄啊!”那小子,一臉的壞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哎呀,哥哥!不許你亂說話。”雪碧羞得面色緋紅,粉拳雨點般砸在雪烈的背上。
“你……我……我那個什麼了?我根本什麼都沒做啊。”洛克的臉又紅了,心想:真是冤枉啊,自己連那女孩的嘴脣都還沒吻到,竟然要擔起“死亂終棄”的罪名,這不是坑兄嘛!
“噗通”,眼睛一翻,洛克暈過去了。
慌得那兩兄妹亂作一團。雪烈嘶聲吼叫:“來人!來人!快來人哪!統帥昏過去了!”
有誰會知道,那躺在地上的人心裡正偷著笑呢。
洛克又被擡回病房。正當大家手忙腳亂的時候,侍衛長和雪烈耳語了幾句,一干人等均退了出去。
凱西女王走了進來。“她”坐在牀邊,看著牀上那個明顯瘦了一圈的人,心裡一陣酸楚,跟著,眼圈就紅了。
“唉!”女王長嘆一聲,“都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沒有醒來?是他們無能,還是藥品有問題?”
女王捉起那隻蒼白的手,貼近自己的脣,哽咽著:“雪烈已經告訴我了,如果不是我的多疑和猜忌,你就不會負氣而去,也就不會受到如此重創。都怪我,都怪我!你怎麼可能是神祇呢,是神祇又怎麼會傷成這樣?……”那聲音輕柔、甜美,滿含著傷感、悔恨和自責,聽得洛克的心都縮成了一團,那一刻,他又忘記了“她”是修羅,只以爲她是一個女子,正慼慼婉婉地述說著自己的不是。
“啪嗒”,有清涼的液體滴落下來,順著洛克的手腕滑落下去。
她在流淚嗎?原來她誤會了,以爲我是海王子派來的,所以才處處提防我,可是我又在哪裡露出了破綻呢?以至於惹起她的懷疑?得,也別裝了,那不是讓人家白傷心嗎?
洛克便裝作悠悠醒轉的樣子,呻吟一聲:“哎喲,痛死我了!這是哪兒呀?”
修羅見他醒轉過來,慌忙放下他的手,走開了。修羅站在窗邊,依然是那襲白衣,背影也依然清瘦。他除去面具,胡亂擦了擦眼睛,又慌忙地覆上面具。他不想被洛克看到,而洛克偏偏又看到了,那淚水是真的,那男兒身也不是假的。
一種巨大的哀傷從心底涌了上來。命運,你的玩笑開大了!
“修羅,我有話對你說,你……你能不能除去面具?”洛克已經許久沒有稱“她”修羅了,他怕自己再把修羅誤認成女子。
修羅愣怔了一下,便移步過來,坐在洛克的牀前,然後伸出手,緩緩地除去了面具。他那略顯清瘦的俊美臉龐上,還殘留著淚水滑過的痕跡。
“聽雪烈說,你們已經佔領了尤卡坦……”
“不是你們,是我們。”修羅急忙糾正道,這話讓他覺得很生份,好像洛克在排斥他一樣。
“你是亞特蘭蒂斯的統帥,我不會再把你當成外人,你也要把自己當作亞特蘭蒂斯的一員。嗯?”修羅用真誠地眼神望著洛克,期望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好,就算是吧。可是,你從來都沒有問過我是誰,來自哪裡……”
“不,這不重要,我不管你是誰,我只知道你是我亞特蘭蒂斯的統帥。是,從前我曾懷疑過你,但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你要相信我!”修羅急忙打斷洛克,他可不想再看到洛克“出走”。
洛克苦笑了一下,說道:“現在卡坦二世已經死了,一個國家不可以一日無主,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這也是困擾我的一個問題,我很想聽聽你的意見,可是我每一次來,你都昏迷不醒。”修羅聳了聳肩,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以你之見呢?”
洛克略一沉吟,說道:“我覺得,還是由尤卡坦人來當國王好一點兒,只要他賢明,上能管理國家,下能安撫百姓,也就夠了。最重要的是,他得聽我們的,允許我們駐軍,允許我們使用土地,要不你怎麼實施你那計劃?”洛克斜睨了他一眼。
“好,好兄弟,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修羅興奮地握住他的手。
“兄弟?”洛克苦澀地笑笑,“如果你沒有女王這個身份,或許……或許我們會成爲兄弟吧。”
“那又怎麼樣?”修羅揚了揚好看的鳳目,“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我不妨以兄弟相稱?”
“好啊,那你就當我的大舅子吧。你告訴我,綺兒她到底在哪兒呀?她長得是不是和你一樣美?”那張臉上又露出了邪魅的笑。
“你……你都傷成了這樣,還惦記我的妹妹?真是,什麼時候變成色鬼了?!”修羅佯裝生氣的樣子,突然伸出手去搔洛克的胳肢窩兒。
“咯咯咯……”,洛克忍不住大笑起來。兩個人開心地滾作一團。
“砰”的一聲,跟著又是“啊”的一聲驚呼,是雪烈那個冒失鬼撞了進來,他的身邊還跟著雪碧。兩兄妹瞪大了驚愕的眼睛,因爲他們看到洛克正和一個男子滾在一起。
修羅慌慌張張地站起來,還沒等站直身子,一把劍橫在了他的脖頸上。
“說!你是誰?”雪烈歷聲喝道。
修羅挺直了身子,一掃先前慌張的神色,眼睛直視著雪烈,那種眼神,倨傲、凜然、凌厲,他不相信雪烈敢把劍劃下去。但是,雪烈的手卻抖動了一下,因爲他嗅到了一股冰冷的肅殺之氣,也正因爲這一個小小的動作,鋒利的劍刃就劃破了雪白的肌膚,有血珠滲了出來。
“住手!雪烈,你……你不要亂來!”洛克急得直冒汗,他深知雪烈那急躁的性子,他若是一劍劃拉下去,修羅還能有命?“你……你把劍移開,他……他是我的親戚,切不可傷他!”
“哦?親戚?”雪烈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當然是真的!他……他是我的堂兄……修羅,他叫修羅。”洛克艱難地吞下了一口口水,撒這種謊他還不太習慣。
“怎麼沒聽你說過呀?真是,還當我是兄弟嗎?”雪烈終於收起劍,不滿地白了洛克一眼。
“你的傷勢怎麼樣了?”雪碧關切地問道。
“謝謝!我沒事,我很快就能恢復了。”洛克急忙應著。
“有女王在呢,你就不用擔心了。”雪烈揚了揚眉,忽然說道,“咦?不是說女王來了嗎?她有沒有來看你?我怎麼沒見到?”
雪烈朝屋子裡東張西望起來,好像女王被藏起來了一樣。
“女王?”洛克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因爲“女王”明明就在這裡。
“噢!你是說那個戴著面具的女人吧?她走了。聽說東土的使臣前來覲見,她應該是回去處理國事了。”修羅接過話題,總算搪塞了過去。
“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呢?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雪烈感覺很失望,眼神一下子黯淡下來。
“哥哥,你是不是喜歡上你們的女王了?哦,我明白了,難怪你要拒絕若婭姐姐,原來你有了心上人。”天真的少女不經意的一句話,就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不許亂說話!女王……女王怎麼會喜歡上我呢?我唯有建功立業,幫助她完成心願,或許只有這樣,她纔會看到我。”雪烈幽怨地看了洛克一眼,便垂頭不語了。
修羅尷尬不已,他又不是傻瓜,雪烈對“女王”的心思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只好轉移話題,說道:“我們兄弟已經好久沒有見面了,我看這樣吧,今晚在王宮的宴客大廳,我請客,一是爲祝賀洛克的康復,二是爲了我們的相遇。”
“哇,好哦!”雪烈一聽說有酒喝,立刻來了精神,先前的不愉快一掃而光。
“那就麻煩你去準備一下吧,聽說你可是這兒的總管家。”修羅戲謔道,他想快點兒把這個麻煩鬼給打發了。
“好咧!”雪烈轉身欲走,見雪碧猶猶豫豫的,便拉了她一把,“先走啦,男人的事兒你不能摻和。”
雪碧怏怏地隨他去了。屋子裡又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堂兄?沒想到,你說謊的本事也挺歷害的嘛!”修羅忍不住打趣道。
“還不都是爲了你?跟你在一起啊,好孩子也被你給帶壞了。咯咯咯……”洛克開心地笑起來。
“那個女孩子是誰啊?她可真漂亮!”修羅指著那個娉婷遠去的背影說道。
“她叫雪碧,是雪烈的妹妹。”
“哦?”修羅凝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麼,你該不是在打那女孩的主意吧?”
“哪有啊,我在想,你和她很般配,不如我頒下一道王喻,爲你們賜婚……”
“打住!打住打住!你不如賜死我算了!”洛克連連擺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怎麼,你不喜歡她嗎?”修羅詫異地望向洛克。
“我承認,雪碧是個好女孩,但她卻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你呀,就別瞎操心了,還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還不過來?”
“怎麼了?”修羅疑惑地望向那張充滿關切的臉,緩緩移步牀前。
“給,擦擦吧!那個冒失鬼把你弄傷了,你都不知道嗎?”洛克遞了一方絲巾過來。
“有嗎?”修羅把絲巾接了過去,隨即瞪大了難以置信的眼睛,“喂,這是我的,怎麼會在你那兒?”因爲這方絲巾正是他丟失的那塊。
“還不是那天,我剛到亞特蘭蒂斯的時候,你的馬受驚了……絲巾是從你的馬車裡掉出來的。”
“噢,是這樣。”修羅垂下頭,定定地看著手中的絲巾。兩個人都不再言語了,好似陷入了回憶當中。
少傾,洛克說道:“我幫你擦吧,你看都流血了。真想不到,你的血液竟然是金色的,而且,氣味還那麼芬芳。”洛克的臉突然紅了。
“這並不奇怪,我們家族都是這樣的。”修羅淡淡地說道。
洛克用那方紫紅色的絲巾輕輕拭去修羅頸上的血珠,擦拭完了,他又迅速地把絲巾藏進袍子裡。
“你耍詐,還給我!這可是綺兒留……”
“留給你的唯一東西,對吧?”那張臉上又露出了可惡的壞笑,“可是,你也霸佔著我父母留給我的唯一東西哦!”洛克不服氣地回敬著。
“你……”低頭看了看,那塊血玉正在自己的腰間懸著呢。修羅只好閉上嘴巴。
“怎麼樣?就算是交換吧!血玉是聘禮,絲巾則是見證。如果綺兒不肯嫁給我,你就得嫁給我,算作賠償!哈哈哈……”那張邪魅的臉放肆地大笑著。
“你……去死吧!”修羅氣得揮拳上去,真想把那張臭臉胖揍一頓,咬了半天牙,終於恨恨地道,“看在你爲亞特蘭蒂斯受傷的份上,暫且饒過你,等你傷好之後,我要和你單挑!”他怒吼著。
現在,修羅終於明白了洛克爲什麼要拒絕自己給他指婚,原來他的心裡惦記著自己的妹妹,那個尚未出生的妹妹——綺兒。修羅的眼神變得痛苦而又憂鬱,他的耳邊彷彿又響起那個奶油奶氣的聲音:“哥哥!給,帶上它,想我的時候你就看看它。記住,一定要早去早回啊!”。
兩行清淚自修羅的眼角滑落下來,他急忙覆上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