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家那一家是96年,那時候剛考上大學,家裡給她湊齊學費後,離家的那一天,父親踩著單車送她去坐車的,母親起個了大早給她做了早飯,煮了點豬肉湯,給她送飯。出門的時候,母親給了她兩個雞蛋,對她說,三妹子,這兩個雞蛋你就帶在路上吃,中途停車吃飯時要小心點,最好跟著司機,你爸會跟他說好,你就別擔心害怕。記憶猶新,仿如剛剛發生。
年邁的奶奶和幼小的弟妹就站在門口送她,一臉的不捨,那時候的情感線是很發達,第一次離家那麼遠,傷感忍不住的席捲而來,淚水很快就模糊了雙眼。
這往事便像電影的境頭般不斷的閃現,往事瀝瀝在目,物似人非。百感交集在心頭。
陳紀清就呆站在一個公話旁,時不時車客過來問她,是哪家的丫頭,需要打摩托車嗎。
不算寬大的空間,有幾個小店面,上面立了間招牌,就算是個百貨店,飯店了。遍地皆是灰塵,一陣風吹過,沙子強行的侵入她的眼睛,只覺得一陣刺痛。她揉揉眼睛,提著行李袋的手心已經冒出小滴的汗水。
“到這裡來坐一會吧。誰是你的爸爸?”坐在桌子旁的中年婦女問。
這是一張顯得有些破爛的桌子,上面擺著幾袋小零食,就算是一個鋪面了,桌子因爲她趴壓吱牙的發著嘰嘰的響聲,搖擺不停。
陳紀清看向她所指的椅子,黑糊糊的一團,看起來髒得不得了,陳紀清微笑地說了聲謝謝,還是站著,不敢坐下去。
這個婦人有些眼熟,臉上爬滿了細小的皺紋,整張臉有些黑黑皺皺的,顯得有些蒼老,臉上的笑容和善把她臉上的皺紋扯得寬寬鬆鬆,頭上已有幾撮銀白色的髮絲,從頭頂正上方紮起來,底下剪得平平,長度不到肩。看得出來,她是個很隨和的婦人。
她有些尷尬,有些無奈的站著等待父親過來。
“清子。”聽到呼喊,陳紀清應聲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飽經風桑的臉,黑黃黑黃的臉幾乎捏成一團,高高瘦瘦的身子,穿著過時且打滿補丁的衣服,手裡扶著一輛二十七寸的高架單車,站在他旁邊的還有兩個小孩,七八歲左右的年紀,一雙圓圓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陳紀清。
“爸。”陳紀清的聲音被卡在喉嚨裡,幾乎發不出來。
陳父讓身邊的兩個小孩叫陳紀清作阿姨,這小孩大概怕生,沒見過陳紀清,張了張嘴,還是沒叫出聲,陳父一臉不悅的斥責。這小孩才怯怯的叫了聲阿姨,便躲在陳父後邊。
“我們先回去吧。”陳父把她的行李袋放上單車後座,四人便往家走。
這個小鎮所有的路都是黃泥路,上面還有些小石子,一坑一窪的,不是很平坦,不注意看路很容易就被那些坑窪弄摔倒。
這不好走的路磨著陳紀清那一雙穿著高跟鞋的小腳,痛得她難受極了。
陳紀清和兩個小孩跟著父親身後,父親的腰明顯的彎了許多,雙手乾癟得讓她不敢去看。看著父親艱難的推著單車,不時還得和兩個小傢伙說話,她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微微的痛起來。
回到家中,母親正在做飯,兩個姐姐扶著奶奶站在家門口探耳側望。
“奶奶,大姐,二姐。”
“是三丫頭回來了嗎?”奶奶舉著她那隻剩下一層皺皺的皮裹著骨頭的手,想摸一下陳紀清的臉,她的臉很小,臉上是一條又一條深深的皺紋,眼睛瞇成一條線,不胖因此看起來更加矮小,孱弱的身體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捲走,她兩手顫抖,就像一個擺鐘。
“奶奶,我是三丫頭。”陳紀清走過去握住奶奶的手,輕輕的擁抱了一下這位瘦得皮包骨的老人。此時陳紀清才發現奶奶臉上已滿是淚水,眼睛有些溼潤。
其實陳紀清身上並沒有流著陳家的血緣,她在四歲那一年便被雙親殘忍的拋棄在路邊,被正好進城的陳父看到,於心不忍便帶了回來。那一年是84年,儘管那時她才四歲,可是她已經懂得很多東西了,也知道這個家本很窮,很不願意再收養她,可是這一對夫婦商量了好久,再加上村知書那邊給予提供部分口糧,她才得以成爲陳家的一員。
次年,鎮上爲了取得上面撥款便下了份通知,要求滿五歲以上的小孩一律進入小學讀書,在村裡的強烈要求下,陳紀清和其他同齡小孩一樣步入學校。那時候小學還是五年制,陳紀清小學畢業才十歲年紀,她的成績很好,經常被學校選去參加比賽,總會拿回一堆獎品,這個鎮不是很大,有點風吹草動就會傳遍各村落,因此,小時候的陳紀清儼然是一位小名人。本來陳家只打算讓她讀完初中即可,但一看到她還那麼小又不忍心讓她回家幫忙,東拼西湊的就讓她一路讀下去。陳紀清也不負衆望考上大學。
陳紀清考上大學那一年是96年,那時候她才十六歲,一個如花般燦爛的年紀。她希望能夠繼續讀下去,可是看到這個窮得叮噹響的家,知道若然她去上大學的話,那麼弟妹就有可能無法讀下去,因此,她向父親說道,她不想再讀了,想到外面去找份工作。可是陳父哪裡看不出陳紀清的念頭呢,說什麼也不會毀了她美好的前途,咬緊牙關,到處去湊她的學費。至於紀鳳和紀賢小學未畢業,和學校領導商量一下,可以奢欠一些時日。
陳家一直把她當成親生的看待,對她甚至比對其他的孩子好。
歲月也在陳家大姐和二姐的臉上流下了印記,本該一頭黑黑的頭髮,竟然可以挑出幾根銀絲,陳紀清心裡一陣感觸。
一家子就這樣站在院裡敘著家常,不覺間,夕陽已隱沒了身影,留下天邊燦爛的晚霞。
“都是自家人,那麼客氣幹啥。妹子,這些年在外面,過得怎麼樣?電話也不多個回來,家裡一直都放心不下,很多時候又聯繫不上你,真叫人擔心的。”陳家大姐抱怨說。
“大姐,對不起,這事以後是不會再發生了。”
“在外面有沒有交朋友?”陳紀清的二姐問道。
“還早著呢。”
“你都二十八了,也不算小了。若然沒有的話,改天找個時間讓媽陪你去看看。”
“這事以後再說,該是我的總不會跑得了。”陳紀清敷衍道,把問題全都推給緣分。
這晚,陳紀清就睡紀鳳的房間,裡邊擺了兩張牀,這牀是松樹做的,年代有些久,躺在上面轉身的話就會發出一些咯吱咯吱的聲音,翻個身牀還會晃幾下,簡直就是個搖牀。
聽著外面的蟲子叫,陳紀清了無睡意。
雖然她在這裡生活了十二年,自從上大學以後,就只回過幾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時間緊迫得很。這次回來,她竟覺陌生得很,泥徹的屋子,瓦蓋的房頂,沒有任何裝飾,一切老舊得就像一棟鬼屋,溼氣沖天。
那麼大的一家子,全都擠在幾間破舊的瓦房裡,看著四周圍一幢又一幢的小樓房,陳紀清心中感觸甚多。
城市裡的房子是買的,可是鄉下就得自己建,瞅著哪塊田順眼就起地基,有錢的人建好了就裝修一下,沒錢的房子建起來搬進去住著,以後再說。
依著祖堂而居的都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兩三戶人,陳紀清就是其中一家。逢年過節時,同一個村子的人就會端著飯菜回到祖堂來祭念祖先。大部分都是圍著祖堂四周而起房子,兩層不算高。
鄉下人有習俗,依著祖堂的房子不可高於祖堂,否則就會遭到先祖的遣責,會有報應的。左邊的可以稍微高出一些,但是右邊就絕對不可以,按村人的說法就是祖先出入習慣走右邊,若然房子高於祖堂,祖先就會碰壁,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事情。
在城市裡生活久了,突然間想起這些村中之事,竟然覺得不可思議。
陳紀清腦子裡全是這一路的情景,心情複雜得無語言喻。
睡不著,陳紀清索性起來,走出門外。
月娘高掛天空,如薄紗般的籠照著大地。滿天星星閃耀著它的光茫,微小的露水順著空氣飄落於各處。牛郎織牛在天橋上相聚,讓蒼穹的夜空更添幾分浪漫。
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多星星的天空了。廣州的夜空,看到的是一片黑暗,偶然纔會有幾顆星星掛在天上,遙遠不可及,聞著的空氣帶滿了塵埃。許久沒有聞到這麼清新的空氣,陳紀清只覺一陣舒暢。
久久的,坐在院子裡欣賞那美麗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