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從前住在這房間內的旅人,也喜歡將燭臺放在窗臺上,在我將桌面上那盞燭臺放到窗臺上時,發現在那能清楚地看見燭臺落下的那些熔蠟。我向來是一個喜歡聽故事的人,記得在謀家村時,每夜入睡之前,都會聽娘親給我講述那些前人的往事,護國英雄的故事,民間詭異的傳說,但那個時候我最渴望的便是聽娘親說她過去的故事,她的往事,可到我離開謀家村時,也從未聽她提起過。
她只是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只要記得明天該做什么就行了。”
賈鞠講述他過去的故事時,我竟能想起娘親,還能清楚地記得她每夜在燭臺下給我講故事時的模樣,還有她那雙溫柔的手,總是幫我‘揉’著額頭和‘胸’口,講故事前總會說:“小孩子,腦袋和心最重要,這兩個地方要是張得好呀,長大了做什么都成。”
在此刻,賈鞠竟也說了相同的事情,他說在他年幼的時候,他娘親也說過相同的話。
我聽到這,笑道:“是不是天下所有人的娘親都會說這樣的話?我娘也說過。”
賈鞠有些詫異:“你還能記清楚你母親親的模樣嗎?”
我點頭道:“當然,很清楚,如果我會畫畫,一定會將其畫出來。”
賈鞠道:“我也曾畫出來過,但后來在娘親死后,就被父親給燒毀了。我家是世族望族,父親說容不得我那樣懦弱的行為,總是思念娘親,會忘記如何報國。真可笑,如果一個連親情都沒有的人,又談得上什么報國呢?還記得我還是謀臣之首時,曾經有一名內‘侍’府的太監深受皇帝的寵信,為了‘侍’候天義帝,竟然在自己父親死后都不愿意回家去拜祭,即便是天義帝已經恩準他可以離宮。”
我當然記得那事,那名太監深得天義帝的寵信,無時無刻不帶在身邊,日子一長,便有些傲慢,見誰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卻真的是忠心耿耿。太監的父親死后,竟沒有流‘露’一絲悲傷之情,口稱天義帝乃天下之父,萬物之主,他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這話一出,讓天義帝十分感動,可在當時賈鞠卻大膽覲見說應該處死這名太監。天義帝大怒,要治賈鞠妄言之罪。可賈鞠卻不慌不忙道:“皇上,百善孝為先,一個連孝道都失去的人,你難道能夠奢求他真心愛護皇上?”
賈鞠一句話點醒了天義帝,從此之后那名太監便消失在了天義帝的身邊,當然這種事只是鳳‘毛’麟角而已,如果天義帝一直聽取賈鞠的意見,恐怕大滝皇朝也不會落到今天的下場。
“孝道,可這天下深知孝道為何物的又有幾人?如果明白孝道,又為何有那么多的王子借著天下百姓的名義‘逼’宮政變?其實我也一樣,我雖知道孝道,但卻故意拋向一邊,視而不見,深知在我成為謀臣之首后,為了實現我今后的計劃,用計削弱了我賈家在朝中的實力。一來可以讓天義帝對我放心,二來他們的存在也會成為我以后的絆腳石。”賈鞠說完看著我,見我未說話,又道:“我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對嗎?”
我搖頭:“不,你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所以我敬佩你的單純,在這世間,你竟用好壞來區分一個人,這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在我年幼時,我整日聽家中長輩討論的便是如何治國,如何安定天下,但實際上大家最終都是為了自己的以后做打算,甚至嘲笑我對朝廷的看法,嚴重時我父親以謬論誤國為理由,將我鞭打一頓,塞入柴房之中思過。”賈鞠苦笑道,“那時候,我心想總有一天會讓你們知道什么才叫治國,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決定要成為一名皇帝身邊的謀臣,以為那樣便可以逆轉一切,但成為謀臣之首后我便發現,過去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操’控天下的不僅僅是皇帝一個人,而我要改變這個天下,并不能單靠自己的頭腦來說服皇帝,除非**控他”
燭光變得有些微弱,賈鞠伸手撥動了一下,又道:“可一旦謀臣開始‘操’控皇帝,不管在誰的眼中,這個人便就是逆賊,所以我放棄了,決定選擇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所以你苦心經營多年,先是扶持了廖荒,隨后又借廖荒之勢,在出宮后悄悄建立了天啟軍。”我搖搖頭,“我至今都無法給你的行為下一個真正的定義。”
“謀臣,你要記住,兵者乃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雖然我并不是圣人,但我知道,即便是我不發動‘逼’宮政變,大王子盧成爾義也會做相同的事情,他殘忍,凡事不經三思,只圖自身的痛快,這樣的人除了利用完之后殺掉,留在這世間沒有任何用處。”
“可是天下還是陷入了大‘亂’,這是事實,你避不開。”
“對,這是事實,可還有一個事實你不要忽略,即便是沒有我,在不久后依然會有人舉旗造反。一個‘‘亂’‘字,就猶如搭弓上弦的利箭,我就如那根將箭推出的弓弦,就算弓弦未動,遲早‘操’弓之人依然會選擇其他的強弓將利箭‘射’出,這無法避免,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我忽然無言以對,在賈鞠面前我還是一個學生,大概是因為他經歷過太多風雨,一顆心早已經被風化成為了石頭,但萬幸的是他深愛著東陸,并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圖謀天下。
“我即將返回北陸,盡我一切所能阻止天啟軍繼續向江中增兵,另外一面我也會建立一支新軍用以對抗即將登陸的皓月國大軍,而你隨后要做的是,先返回武都城,將實情告知給蜀南王盧成夢,隨后想盡一切辦法讓盧成夢暫時收兵返回蜀南,嚴陣以待,我估計半年之內,皓月國大軍就會登陸北陸。”賈鞠巧妙地將話題扭轉,提到我們都相互關心的問題上,因為那些都是往事,往事再提也沒有辦法改變,就如我娘親所說的一樣——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只要記得明天該做什么就行了。
我思索了一番后道:“既然讓盧成夢撤兵回蜀南,不如調遣蜀南大軍前往北陸助你一臂之力?”
“不可”廖荒道,“如是那樣,肯定還會中了天佑宗的計。試想,蜀南軍兵發北陸,廖荒心中以為蜀南王發兵攻打北陸,即時就算是我親自向他解釋,他也不會聽,只會認為我投靠了盧成夢,兩軍‘交’戰,坐收漁利的還是天佑宗,不如你在返回武都城之后,勸說盧成夢退兵,先返回蜀南整修,等待皓月國大軍到來之后,廖荒自然就明白怎么回事,到時出兵也還不晚。”
“好,眼下只能這樣行事,不過風滿樓已經派出殺手,你是皓月國暗殺名單上的第一人。”
賈鞠點頭:“看來皓月國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收集了足夠的情報,準備對付東陸上崛起的各方勢力,我、盧成夢、焚皇盧成寺都是他們的眼中釘,只要我們一除,恐怕這天下再無人能夠對付得了皓月國大軍。另外,我回北陸之后,必須全力以赴建立新軍,焚皇那邊恐怕就要讓你費心跑一趟了。”
“去納昆?說服焚皇嗎?”我道。
“是的,皓月國大軍有備而來,按你在他們圓桌會議上所說,還有在千機城中所見到的那些火器,我深信他們的大軍比我們任何一方勢力都要強大,所以在皓月國大軍到來前,你至少要說服蜀南王盧成夢和焚皇盧成寺罷兵聯盟,共同對抗,否則我們繼續內斗下去,沒有絲毫勝算。”
正在此時,我突然聽到客棧樓下一陣喧嘩,隨后是急促上樓的腳步聲,還有客棧掌柜在說:“大人,大人,我們這里都是些普通的客人,都是商人,有登記在冊,并無什么反賊,大半夜了,驚擾了客人我這生意……”
“滾開再不滾開,恐怕我連你們都一并給綁回去”
掌柜的聲音啞然而止,顯然他并不想被當成反賊給“就地正法”。
我正準備起身出‘門’去查看發生了何事,賈鞠一伸手將我攔住,指了指我臉上的面具道:“躲起來,從窗口跳下去,先去荷塘邊,等風頭一過,你再回來。”
賈鞠轉身擋住房間大‘門’時,敲‘門’聲已經響起,我立刻跳上窗臺,想都沒想,閉眼就跳了下去,一陣墜落感后,我感覺有人穩穩地將我接住,一睜眼,竟發現苔伊已經在窗臺下將我接住。
我就那樣和苔伊四目相對許久,直到苔伊將我放下,將手指放在嘴邊做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隨后拉住我緊貼住墻壁。
此時,我才發現和苔伊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沒有松開。
苔伊仰著頭,看著樓上,呼吸很緊促,看得出來在擔心賈鞠的安危。因為如果要說反賊的話,我根本還算不上,而賈鞠的人頭卻非常值錢。
“放心,尤幽情在上面……”我輕聲道,試圖安慰苔伊。
“那個殺人狂嗎?”苔伊輕聲問我,看來她并沒有遺忘政變之夜尤幽情在謀臣府的那場殺戮。
“她……不是殺人狂……”我變得有些結結巴巴,但不知道為何我并不愿意有人那樣形容尤幽情,即便是苔伊也不行。
苔伊笑了笑,在那一刻松開了我的手,隨后示意我蹲下來,又將我向墻邊使勁一拉,貼近墻面后低聲道:“呆在這,不要動,你的人很快會找來,這里沒有辦法再呆了,必須馬上走,我去救賈鞠。”
苔伊剛要走,我一把又拉住她道:“你現在去只能添‘亂’,一般的衙役他能夠對付。”
“衙役?”苔伊道,“如果有人向官府報信我們在此,你認為衙役會在此刻去嗎?不會,所以這個時候來的衙役肯定不是衙役。”
苔伊說完,沒聽我的勸阻,轉身離去,瞬間便消失在了我的視線內。
苔伊剛走,我便聽到樓頂房間有人大聲問道:“你是干什么的?為何叫了半天‘門’才開?”
賈鞠大聲答道:“差爺,大半夜的肯定在睡覺。”
“睡覺?你喜歡穿著衣服睡覺嗎?”
賈鞠答道:“實不相瞞,小人是個行商,擔心有人入室行竊,所以才和衣而睡,習慣了。”
“大哥窗臺有腳印”
完了,我剛才踏上窗臺時忘記會留下腳印了。我心中一驚,想走,但此時那衙役將頭探出來查看,我一抬頭,看見那名衙役的同時,那衙役也發現了我,大喊道:“下面有人追”
話音剛落,那名說話的衙役整個人便飛了出來,摔在了荷塘之中,我抓住這個空擋轉身便跑。
雖然我不知道是誰動手,但我可以肯定,只要一動手,哪怕是將所來的衙役全部干掉,也會立即引起官府的注意,更不要提這么大的響動,必定驚動了客棧周圍的百姓。這年頭,想領賞的不在少數。
我剛轉身來到客棧后院的小道口,便從樓上躍下一人,那人見我后,拔出了腰間的長刀笑道:“好,第一個,也是個值錢的家伙,價錢和賈鞠不相上下,各位兄弟對不住了,這份錢我先拿了。”
我一聽這話,立即知道這人是假扮衙役,那人一刀直接向我頭部劈來,我情急之下一仰頭,長刀徑直劈到了我的面具上,整個過程當中,我雙眼都沒有閉過,以為自己死定了。誰知道,一聲脆響之后,那柄長刀斷成兩截,在我吃驚之余,那名殺手也異常吃驚,盯著自己手中的斷刀,又看了看我臉上的面具。
我見他有些遲疑,轉身立即就跑,誰知道剛一轉身便看到從池塘里爬起來的那家伙,正緩緩向我走來,一邊甩落頭發上的水滴,一邊拔出腰間的長刀。
完了他們到底有幾個人?張生早就出‘門’去,探查周邊的消息,而卦衣也潛入城中各處留下軒部的標記,希望能將在云集城中潛伏下來的軒部刺客找出,而賈鞠身邊那個北陸男子為了打探消息去了城外,聽說幾日后才能返回。如今客棧中能夠與這些殺手抗衡的只有苔伊與尤幽情兩人。
可笑的是,我們兩個男人竟將生存的希望放在兩個‘女’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