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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時風進門之后左瞧右看，樓礎(chǔ)探身出門右看左瞧，覺得沒有問題之后，各自轉(zhuǎn)身面對，竟不知道該如何相見。

郭時風先開口，拱手笑道：“不請自來，多有打擾。雷聲陣陣，難怪礎(chǔ)弟這么晚還不睡。”

站在庭院里，老仆的鼾聲更加明顯，樓礎(chǔ)扭頭看一眼，“習慣了，在屋里聽沒這么響亮。”

“哈哈。”

“郭兄今晚怎么有空？”樓礎(chǔ)合上院門，猜測客人不會馬上就走，“請進屋一敘，抱歉，我這里沒有好酒好茶。”

“明月為酒，清談為茶，無可挑剔。”

兩人進客廳入座，樓礎(chǔ)找來一壺溫茶，邊喝邊聊，好幾次樓礎(chǔ)想問來意，又都忍住，慢慢地，這變成一場比試，好像誰先開口提及來意，誰就是輸家。

時間一點點過去，樓礎(chǔ)的耐心首先耗光，以為郭時風是為廣陵王世子張釋端而來，正要坦白地問個明白，外面?zhèn)鱽硪宦暪殴值镍B叫聲，壓過了老仆的鼾聲。

郭時風等的就是這個，起身道：“來了，果然守時。”

“誰來了？”樓礎(chǔ)困惑地問，發(fā)現(xiàn)郭時風可能另有目的。

“請礎(chǔ)弟稍待，我給你引見一位客人。”郭時風故作神秘，不讓樓礎(chǔ)起身，自己走出客廳。

樓礎(chǔ)一頭霧水，還有一點不滿，并不喜歡這樣的意外。

房頂上似乎有響動，樓礎(chǔ)忍住好奇心，慢慢地飲茶。

沒過多久，郭時風推門進廳，閃在一邊，讓出門戶，鄭重地說：“請允許我向礎(chǔ)弟引見——江南江北第一劍客，洪道恢，洪大俠。”

樓礎(chǔ)恍然，原來郭時風是要向他介紹刺客。

在整個計劃當中，刺客至關(guān)重要，樓礎(chǔ)一直想見，馬維也許諾會盡快引見，郭時風突然帶來，令樓礎(chǔ)很是意外。

樓礎(chǔ)起身相迎，門外卻沒有人現(xiàn)身。

郭時風笑笑，咳了一聲，“洪大俠早年縱橫江湖，前兩年退隱山林，難得出山一次，我說相請不如偶遇，今天既然進城，正好過來拜見礎(chǔ)弟。洪大俠說是初次見面，定要帶份禮物，所以比我晚到一些。”

樓礎(chǔ)連人還沒看到，不知該向誰說話，只得向門口抱拳道：“洪大俠太客氣了，我這里毫無準備，慚愧，洪大俠……到了嗎？”

郭時風顯出幾分尷尬，“應(yīng)該到了，我明明聽到……”

話未說完，一大團黑影呼的一聲涌進來，廳門隨之關(guān)閉，桌面上的油燈閃爍不停，幾欲熄滅。

廳里兩人都被嚇了一跳，半天說不出話來。

等到風息燈明，樓礎(chǔ)終于看清來者的模樣。

那是一名三十多歲的漢子，個子不算太高，整個人極為精煉，裹著一襲黑披風，只露出腦袋，目中含光，兩腮無肉，神情嚴肅得像是奉旨審案的酷吏。

郭時風大笑，“來如狂風，去似閃電，不愧是洪大俠。來來，我給你介紹，這位就是誘學館第一才子樓礎(chǔ)樓公子，當朝樓大將軍之子，生母乃是吳國公主。”

樓礎(chǔ)正要開口，洪道恢兩步搶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江東布衣洪道恢，拜見樓公子，得見吳國王孫，不勝榮幸。”

樓礎(chǔ)急忙伸手攙扶，“閣下是吳國人？”

“生在江東，長在江東，少年時得遇高人，被收為入室弟子，十五歲時周游天下，遍訪名山大川的奇人異士，技藝漸益，思鄉(xiāng)情長，三十歲返鄉(xiāng)，故國竟已不在，心中為此常懷愧恨，以為白學了這一身本事，怏怏至今，已近二十年矣。”

樓礎(chǔ)大驚，這人看上去三十來歲，誰知竟是五旬老者，“樓某生長東都，未曾遠游，實在愧對母國，今日得見江東壯士，足慰平生之憾。”

清茶淡水顯得太無禮了，樓礎(chǔ)想叫醒老仆，湊幾樣酒菜，郭時風過來，捉住兩人的手臂，笑道：“我就知道兩位必定一見如故，行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咱們就別客氣了，坐下來談。”

洪道恢沒有坐下，伸手入懷，掏出一縷頭發(fā)來，放在桌上，“來得倉促，只能備此薄禮，請樓公子笑納。”

樓礎(chǔ)不解，“這是……”

“洪某沒有別的本事，會些飛檐走壁的小把戲，聽說樓公子有一位平生最恨之人，于是我夜入其宅，取其半截頭發(fā)，算是給他一個教訓(xùn)。”

樓礎(chǔ)大驚，更加不解，“我并沒有最恨之人……”

郭時風插口道：“我敢保證，黑毛犬周律幾個月不敢出門，再不會打擾礎(chǔ)弟。”

樓礎(chǔ)確實不喜歡周律這個人，但是絕無恨意，“馬公子說我最恨周律？”

郭時風指著桌上的頭發(fā)，“洪大俠的本事，礎(chǔ)弟以為如何？”

樓礎(chǔ)知道這不是過分計較的時候，忙道：“想不到世上真有洪大俠這樣的奇人，樓某淺陋，今日總算大開眼界。”

三人這才分別入座，樓礎(chǔ)想找些酒，郭時風勸住，洪道恢也說自己戒酒多年，“洪某多年前立下誓言：張氏暴君不除，此生滴酒不沾。”

樓礎(chǔ)羞愧，問道：“洪大俠與朝廷有仇？”

“洪某無私仇，我為天下人報仇。這些年來，洪某走南闖北，眼見民生多艱，耳聽怨聲載道，心中常生慷慨之志。何況我乃吳國舊民，當年沒能力挽狂瀾，如今要為故國雪恥。”

樓礎(chǔ)心中油然生出幾分敬意，拱手道：“常聽人說，吳士戀國，見到洪大俠之后，方知此言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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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蒙樓公子高看，洪某甘冒此險，其實也有私心。想當初，我因為一時大意，替民除害殺死一名惡霸時留下痕跡，被官府爪牙追殺不止。久聞悅服侯乃是前梁帝胄，專愛交結(jié)英雄，扶危濟困，于是前去投奔。馬侯爺沒得說，留我在府中隱藏數(shù)月，風平浪靜之后，親自送我出城。此恩不報，洪某羞對一個‘俠’字。”

馬維的確喜歡結(jié)交朋友，因為身份特殊，與朝堂中人來往的少，家中出來進去多是江湖豪杰，樓礎(chǔ)承認，這的確有用，而且是大用。

三人閑聊，多半是洪道恢一個人說，講述種種奇聞，聽得另外兩人目瞪口呆。

茶水早已涼透，油燈也剪了七八次，洪道恢擦擦嘴，起身告辭，“別的話洪某不再多說，只等樓公子打聽到確切消息，洪某拼得一身剮，也要為天下除此大害。”

樓礎(chǔ)起身，深揖一躬，“得洪大俠如得千軍萬馬，樓某再無半分懷疑，此事必成！”

洪道恢微微一笑，拱手道：“不勞相送，后會有期。”

洪道恢大步出廳，外面沒有開門的聲音，人已不見蹤影。

郭時風也要告辭，笑道：“礎(chǔ)弟這回不再擔心了吧？”

“何止不擔心，我現(xiàn)在胸有成竹，可惜寒舍狹小，無緣見識洪大俠的身手。”

郭時風指著桌上的頭發(fā)，“這還不夠？進出侯府如入無人之境，揮劍斬發(fā)如探囊取物，取一顆人頭又有何難？”

“郭兄誤解了，我非不信，乃是遺憾，不能親眼得見絕世劍法。”

“呵呵，洪大俠必能全身而退，想見識他的劍法，機會多得是。”

樓礎(chǔ)悠然神往。

將郭時風送到大門口，樓礎(chǔ)問：“邏兵巡街，郭兄行得了夜路嗎？”

“礎(chǔ)弟放心，廣陵王在東都根基深厚，我此番進京多得其力，只要不闖皇宮，通往無阻，哈哈。”郭時風離去，對這次見面十分滿意。

樓礎(chǔ)也很滿意，興奮得睡不著覺，回臥房取刀，拔出鞘來看了一會，嘆道：“刀兄，你在我手中真是屈才，從今以后，你就在匣中休養(yǎng)，靜待新主吧。”

樓礎(chǔ)收刀入鞘，熄燈上床，輾轉(zhuǎn)反側(cè)，思索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次接近皇帝，如果大將軍這條路不通，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樓礎(chǔ)整晚都在找路，次日醒來時，疲憊不堪，好像真走了幾個時辰似的。

早飯是粥，老仆在一邊侍候，等主人放下碗，他說：“公子昨晚有客人？”

“是，一位同窗。”樓礎(chǔ)含糊道。

“不只一位吧？”

“呃，兩位。打擾你睡覺了？”

“睡不睡覺倒不重要，我就是替公子擔心。”

“同窗清談而已，有什么擔心的？”樓礎(chǔ)笑著問道。

老仆哼哼兩聲，“什么同窗不走大門，非要翻房頂？老實說，光看這樣的舉止，就不像好人哪。”

樓礎(chǔ)一怔，“你……昨晚聽到聲音了？”

“就從我屋頂過，那么大的聲音，怎能聽不到？來時也就罷了，去時還要上房，不知道大門在哪嗎？”

樓礎(chǔ)呆住了，老仆接下來的嘮叨，他都沒聽，心里來回只有幾個念頭：洪道恢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種劍客？自己并非輕信之人，昨晚為什么會被迷住？郭時風與馬維對此人有多少了解？

“唉，公子交友一定要慎重啊，你可是大將軍的兒子，得注重名聲，還有……”

樓礎(chǔ)起身往外走，老仆捧著碗，無奈地搖頭。

樓礎(chǔ)必須立刻去見馬維，將心中疑惑問個清楚。

巷子里沒什么人，只有三個小孩子在玩耍，見到樓礎(chǔ)，指著他傻笑，顯然聽說過他被扔出大將軍府的事跡。

樓礎(chǔ)加快腳步，迎面駛來一輛馬車，巷窄車快，樓礎(chǔ)急忙避讓，沒等他抬頭觀看，車已停在近旁，上面伸出兩只手，將他硬拽上去。

周律兩眼通紅，半是可憐，半是兇惡地小聲說：“你今天必須跟我走，他們……他們對我下手啦！”

樓礎(chǔ)想起那縷頭發(fā)，知道這其中發(fā)生了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