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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軍騎兵多半是七族子弟,將領們特意查問過,確認晉王沈耽真是晉國公之子,家世清白,祖上歷任三朝高官,這才欣然前往,愿意接受晉王的統(tǒng)領,對譚無謂他們倒不怎么在意。
孟僧倫召集吳軍諸將,向他們道:“五王合軍,除了晉軍以外,就數(shù)吳軍騎兵最多,三千多人盡數(shù)在此,咱們絕不能給吳人丟臉,更不能讓執(zhí)政失望……”
徐礎悄悄走進來的時候,孟僧倫正說得起勁兒,沒看到執(zhí)政的身影,又說了許多,總之是鼓勵吳人奮勇作戰(zhàn),“欲報亡國之恥、滅族之仇,盡在此戰(zhàn)!”
“盡在此戰(zhàn)!”諸將齊呼,荊州人根本沒被提及,這時也被感染,跟著大家一塊叫喊。
“執(zhí)政什么時候到的?”孟僧倫終于看到門口的徐礎,急忙分開眾人上前拜見。
將近三十名將領,在小帳篷里擠得滿滿當當,齊刷刷地行禮。
孟僧倫、宋星裁……徐礎認得其中的每一個人,不僅能叫出名字,甚至能喊出對方的綽號。
相識不久,這些人卻是吳軍的根基,也是徐礎自立的本錢。
“諸位不必多禮。”徐礎突然生出一股不舍之意,這些人與大多數(shù)義軍將士一樣,因為官兵的節(jié)節(jié)敗退而士氣大振,懷著必勝之心,完全料不到這一戰(zhàn)會有多么艱難。
如果譚無謂是對的,明天之后,許多人再也不能活著回來。
徐礎還生出一股私心,這是他的將士,雖有種種缺點,但是極為忠誠,尤其是孟僧倫,忠誠得有些過頭。
失去這些人,不知何時才能建起另一支可靠的隊伍。
不舍與私心只存在了一瞬間,用不著別人勸說,徐礎自己就能想明白:幾股義軍都到了生死關(guān)頭,無論是誘敵的騎兵,還是五王營中的步兵,或者遠處觀戰(zhàn)的降世軍,皆無安全可言。
無論愿意與否,無論怎樣躲藏,這場死戰(zhàn)都是逃不掉的。
至于軍隊,如果一名王者念念不忘“可靠”二字,與占山為王的強盜頭目有何區(qū)別?
“天成大軍曾踐踏石頭城與夷陵城,如今該是吳、荊之士去東都還禮的時候了。”徐礎激勵道。
石頭城、夷陵城從前分別是吳荊二州的都城,聽到執(zhí)政王此言,諸將呼叫得更加響亮。
徐礎帶來幾十壇酒,先敬諸將,然后出帳遍賞兵卒。
開戰(zhàn)前的熱情越發(fā)高漲。
趁著大家興奮不已,徐礎將孟僧倫叫到一道,“譚將軍治兵如何?”
徐礎推薦譚無謂是在暗中進行,將士們都不知道,孟僧倫微一皺眉,“沒什么特別的,才過來兩天,看不出此人有何本事,就是那那柄長劍……有點可笑。”
徐礎笑了笑,“譚將軍如何分派諸軍?”
“他說得很簡單,讓大家各自為戰(zhàn),管好自己部下的兵卒,先破圍者得首功,如不能破圍,被官兵追擊,先跑到降世軍營地的人亦是首功。”
徐礎點頭,“譚將軍分派得當,你要嚴格遵照執(zhí)行。”
“是,連執(zhí)政也這么說,那我就帶吳軍快進快出,不與官兵糾纏。”
“自保為上。”
“明白,我不會白白令吳軍將士受損,大家還要跟著執(zhí)政一塊回江東收復吳國呢。”
徐礎笑了笑,愧意又冒出來,被他立刻按壓下去,“東都一破,吳地官兵自潰,旬月間就能奪回故土。”
“到時候我要親自引執(zhí)政進入石頭城,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名城,非東都可比。”孟僧倫興奮地說。
“萬分期待。”徐礎又聊幾句,還是千叮嚀萬囑咐,要孟僧倫以“自保為上”。
既然到了晉軍營地,總得去見一下晉王沈耽。
沈耽早已等候多時,一聽通報,立刻起身迎到門口,笑道:“四弟大駕光臨,快快請進。”
沈耽帳中布置得如同靈堂,一切皆素,沈耽平時與諸王相會時都是正常裝扮,回到自家營地,則要戴上孝帽,一刻不摘,其父沈直的棺槨停在隔壁帷幕里,堆雪冷藏,要等到攻破東都之后才能下葬。
徐礎先到牌位前磕頭,起身道:“諸事繁雜,一直沒來敬拜,三哥恕我失禮。”
沈耽神情暗淡,“只要能攻破東都,為家父報仇,就是對我沈家最大的敬意。”
兩人走到一邊,各自坐下,閑聊幾句,沈耽真切地說:“你我當初結(jié)拜的時候,曾立下重重誓言,今日卻生嫌隙,我愿與四弟坦誠相見,不愿彼此猜疑。”
徐礎拱手道:“是三哥想多了,若非三哥暗中放行,我怕是早已身首異處。”
沈直遇刺的時候,譚無謂奉沈耽之命放走徐礎,不管沈耽心里怎么想,至少兼顧了兄弟之情。
沈耽搖頭,“因為我稱晉王,頗有人懷疑是我弒父,四弟也有此心吧?”
徐礎不語,他只是懷疑,卻沒有任何證據(jù),也不打算管這樁閑事。
沈耽盯著徐礎,緩緩道:“的確是我。”
徐礎一驚,他以為沈耽會一直否認下去,沒想到竟會承認,而且是主動承認。
“三哥……”
沈耽擺下手,表示自己還有話說,“當時,冀州兵遲遲未至,據(jù)說會留在鄴城,大將軍那邊權(quán)勢全失,已成廢人,家父因這兩件事憂心忡忡,斗志全無。家父對晉兵向來沒多少信心,一心仰仗冀州外援,以及大將軍在東都內(nèi)應。”
沈直與樓溫關(guān)系緊密,一外一內(nèi),互為援手,多年來配合得當,一旦失去一方,另一方不免感到慌張。
“嗯。”徐礎應道。
“孟津大捷,讓家父信心恢復一些,可是離東都越近,他越驚恐,不肯稱王,也不肯與降世軍聯(lián)手,派出信使只是虛與委蛇而已。蘭恂被免,曹神洗掌兵,聽說這個消息之后,家父惶惶不可終日,聲稱曹神洗乃百戰(zhàn)老將,義軍絕非對手……”
“沈并州想投降?”徐礎問道。
“家父自知罪重,不會得到朝廷寬恕,所以他想退回晉陽自保,然后向賀榮部稱臣,請北人入關(guān)。”
徐礎眉毛一揚。
沈耽點頭,“沒錯,我姐夫周元賓已得命令,要去賀榮部示好,以后四弟見到他,自然明白我所言不虛。”
徐礎沒開口。
沈耽也沉默一會,突然問道:“四弟也曾體驗過勸父之難,如你當時有機會動手……”
徐礎長嘆一聲,不愿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三哥對我坦誠相見,這就夠了。”
沈耽起身,神情既悲痛,又堅毅,“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天下至重,奪人情而成大事,我為拯救天下,甘愿做沈家罪人……”
沈耽有點語無倫次,自己也察覺到了,抬手擦拭眼眶,擠出一絲笑容,“我一向覺得與四弟志同道合,因此相識不久就結(jié)拜為兄弟,我之所以向四弟袒露內(nèi)情,也是因為覺得唯有四弟能夠理解。”
徐礎拱手道:“弒君之臣敬拜弒父之子。”
“哈哈。”沈耽大笑,馬上又換上悲痛之情,“心懷天下,就容不下別的東西,父子之恩、兒女之情,都要置之度外。”
“該當如此。”
兩人都覺得心里舒暢許多,又能無話不說。
“是我勸說甘招推舉寧抱關(guān)擔任主帥。”徐礎承認道。
“我知道,所以當時表示同意。我明白四弟的用意,以為義軍不宜一家獨大。事后想來,虧得有四弟此舉,否則的話,寧抱關(guān)、甘招必然當場發(fā)難,五王分裂,主帥有何用處?我在反思自己的做法,錯就錯在只考慮自家的好處,卻忘了對方會不會接受,對我的好處越明顯,其實越無法實現(xiàn)。有得必有失,我身邊的人都沒有提醒我這一點。”
“那我也該提前向三哥說一聲。”
“那時咱們還有誤解,不說是正常的。”沈耽不以為意,反而感激不盡,又道:“天成與降世軍是兩大害,兩害不除,天下不定。”
“只是不宜操之過急。”
“四弟心事周密,我會見機行事,如果此戰(zhàn)過后,薛六甲與寧抱關(guān)依然強大,那就再等一等,必須想辦法讓這二人因隙生恨、因恨生仇,打得不可開交,才好下手。至于甘招,庸碌之輩,不必特別在意。”
徐礎點頭,沒提自己對甘招的真實看法。
兩人越談越深,徐礎道:“天下必然一統(tǒng),五國斷無復興之說,我在吳國稱執(zhí)政王,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還政于真龍。在我眼里,真龍一直是三哥。”
沈耽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四弟看得清楚,馬維倒是一直堅信能夠回到五國并立的時候。天下必然一統(tǒng),但誰是真龍,還得再看,我有此心,卻未必有此運。四弟的情義我心領了,但運數(shù)若在四弟一邊,我不會逆天行事,我不求封疆一方,不求權(quán)傾一時,只求一位有德之君。”
兩人互握對方手腕,真情流露,飄飄然如風舉大鵬。
徐礎告辭,終究沒有透露譚無謂的計劃,他相信,沈耽同樣也有隱瞞。
得人心者得天下,徐礎看穿了人心,卻沒有辦法得到人心。
或許此戰(zhàn)過后,大家都會變成游魂野鬼,什么雄心壯志,什么天下太平,什么人心是非,全是縷縷青煙,初時還有形態(tài),升不了多高,就會泯然天地之間。
徐礎看向來往的將士與馬匹,悲壯之情油然而生,他從未覺得死亡如此之近,又如此可親,它就像是嚴厲的聞人先生,平時不茍言笑,某一天某一刻,當他覺得時候已到,會突然向某一個學生透露心聲,傳授高深莫測的學問。
徐礎對明日一戰(zhàn)已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