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中的花園里逛來逛去,本來想逃課,可是最后一節是體育課,體育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很難纏,逢課必點名。所以我們班男生賜名“斑點狗”。而且我還沒有好好看看杭州市最好的高中,就來個校園一日游。
走到花園的一角,突然聽到有人在讀英語。
“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他來來回回重復了三四遍,還是沒有繼續下文。
這是莎士比亞的著名小說《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場的一段對白。很著名的一段對白。我在初二的時候看過中文版本,當時好奇,還拜托撒嬌找來了英文版本看過,所以恰好知道。
生存還是死亡,果真是個問題啊!
我站在原地,想聽著這個男生把這一段背完,可惜,他一直在重復這一句話,死活不肯看一下書,提醒一下自己下面的內容。這種和自己較勁的人,有點可怕,也有點可愛,我看他焦頭爛額的重復著:“生存還是死亡,這是一個問題……”終于忍不住開口:“默然忍受命運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無涯的苦難,通過斗爭把他們掃清,這兩種行為,哪一種更高貴?死了,睡著了,什么都完了。”我輕輕松松把接下來的內容背了出來,他立刻轉頭看著我。
我背了幾句后停下,朝他善意的笑了笑:“你是哈姆雷特嗎?非要復仇一樣的背書?”
他怔住。
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太不給他面子了,立刻說:“我,我……很久前看過,看過很多遍了。”
他跑過來,笑著說:“謝謝你!你英語說的真好!我叫陳典,高一2班。你呢?怎么不上課?”
“嚴希為。高一8班。”我點點頭,朝他狡黠的一笑:“你不也沒上課。”
他立刻會意,哈哈笑起來。我也是心知肚明,又一個同道中人,笑的沒心沒肺。
我萬萬沒想到,因為一段“生存毀滅”的英語對白,我竟然認識了一個男閨蜜,直到我大學,知道我出國,直到我工作,他都和我一見面就說笑打鬧,甚至我覺得,直到我結婚生子,發絲盡白,我想他還是當年和我在花園里面背《哈姆雷特》的小子,還是和我笑的沒心沒肺的朋友。
體育課。
我人生的又一個轉折點就起源于這堂體育課。
我沒有穿校服褲子,穿了一條不適合上體育課的牛仔褲。體育老師“斑點狗”把我叫出了隊伍,板著臉問:“為什么不穿運動褲?”
我覺得我今天一定是走背運。“我。過敏了,褲子穿著不舒服。”我照實說了。
“過敏?借口倒是多!我看你不是過敏,是青春期虛榮心膨脹!”
很多年后,我一直覺得,我在高中遇到的老師雖然讓我恨得牙癢,但是依舊對我有幫助,不管多少,不管結果。
他這樣說我,幾個愛八卦的女生立刻開始交頭接耳。我過敏,又被死人臉罰站,又被情敵歐陽卿照顧,本來因為陳典這個新朋友稍稍好一點,這下被斑點狗一說,火氣冒上來。既然你說我青春期,那我就青春期!
“我就是不喜歡校服,就是不想穿。”
全班都笑不出來了。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斑點狗很生氣的朝我吼,完全已經忘記了應當為人師表和尊重學生的宗旨。
“我就是不喜歡校服!就是不想穿!”我瞪著他,一點也不退縮。
“還理直氣壯
了!你這樣的學生也配進一中?跟我去見你們班主任!”斑點狗伸手來扯我,我一把甩開他,很不屑的說:“就算見校長我也不怕。”
全班都震驚了。男生個個都朝我投來崇拜夾雜疑惑的神情,女生多半都是驚訝和鄙夷。無所謂,我早就清楚一件事了,當別人心里對你已經有了設定好的角色,任你怎么扭轉,都不可能改變,反而落得個做作虛偽的名聲,與其如此,既然你說我這樣,我白擔了名聲也不好,不如就真的做了。
不過是件校服,鬧到死人臉那里,不過就是臭罵一頓,我也沒少被她罵,習慣了。至于校長,最好鬧到校長那里,我可以好好控訴一下這校服和斑點狗的惡劣之處。
斑點狗也許是徹底被我“破罐子破摔”的作法嚇到,也許是因為一中從沒有這樣的學生,瞪著我看了一會兒說:“你跟校長去說,讓他給你換衣服!上我的課就要聽我的!今天你帶著同學做準備活動,哪一天想穿校服了,哪一天歸隊。”說完拿著哨子就走了。
他這一走,反倒我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實在是進退兩難。
“嚴希為,我們還要解散呢,別耽誤我們時間!”那個軍訓時很愛八卦的女生林秋華很不高興的叫起來。
我不想變成害群之馬,可是我現在又實在丟不起這個人!我在丟臉和被群攻兩邊猶豫,終于開始喊著口號帶準備活動。一開始聲音太小,我見過殺人放血的場面,就是沒見過在球場上當著全班的面喊口號的場面,羞得頭都抬不起來。
“一二一,一二一……”身后突然有人喊道。
我回頭看去,是周勇。
我朝他感激的點點頭,跟著他的聲音喊起來,聲音大了些,有了力量。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其實只是開始。
我的過敏癥狀稍稍好一點后,我換了校服褲子,可是沒穿一天,又長了紅斑。我這才意識到,我過敏的原因不是蘆薈,真的是校服!
所以,當我再一次穿著牛仔褲出現在斑點狗面前,他覺得我不可救藥,臉皮厚到一定程度。所以,我光榮的再一次喊口號帶著準備活動。
而另一邊,死人臉也看我不舒服,百般刁難我。挑三揀四,嫌我作業寫得亂,嫌我來學校來得晚,嫌我上課低著頭不看黑板……總之,所有其他同學做起來很順眼的事,在我做來,那就是,錯,錯,錯!
兩頭都是難纏的老師,我居然還是頑強的一心看書、背單詞、做題、分析、記筆記。連我也開始佩服自己了。
又一堂體育課。
在斑點狗的“重點關照”下,我的臉皮已經上升了一個層面,完全可以理直氣壯,臉不紅、心不跳的站在全班面前喊口號。我和周勇,還有一個叫李沁語的女生玩的不錯,算是也有了新朋友,所以一切苦難,都見鬼去吧!
可是斑點狗不滿意。他看我已經習慣了他的懲罰,很不高興的改了懲罰措施。他要我往實驗樓上爬樓梯,到了頂樓后,站在頂樓叫他,等他看到我,我再返回。
不說實驗樓有七樓,我爬上去是個體力活,就單單在樓頂叫他這部分,足夠羞死我!整個球場都是人,我要在七樓大喊“老師,我到了”,還不如讓我周一升旗的時候站在主席臺上來的痛快!
但是斑點狗態度堅決,逼著我爬樓。
我偏偏又不肯服軟,當年多少次生死,我都挺過來了,這一次絕對不服。所以只好
硬著頭皮上了。周勇和李沁語很夠義氣,兩個人一個說不想打球,太累了,一個說要減肥,陪著我開始了爬樓運動。
“希為,你也太倔了。這上課和死人臉對著干,體育課還要和斑點狗對著干,你的光榮事跡已經在全校都傳開了。”周勇一邊爬一邊說。
“我也覺得你做的不對,老師畢竟要面子,你這樣和他們幾個對著干,老師肯定不放過你。”李沁語連連點頭,幫我分析。
“隨便,我說了實話,他不相信,那我怎么辦?既然他覺得我是這樣的,那我就這樣了,免得辜負了他。”我聳聳肩,拉著欄桿往上爬。
周勇捂著肚子笑起來:“你太牛了!看你眉清目秀的,瘦瘦小小,怎么脾氣倒是大!真的想不通你怎么考進一中的!”
“希為這樣多好,我羨慕死了,換了我,我可不敢。”李沁語癟癟嘴。
我沉默著爬樓。
于是,我繼續和兩個老師拉鋸戰。久而久之,我以人類頑強不屈的本性,加上動物適者生存的本能,戰勝了一切困難!死人臉氣得一到英語課就請我去走廊大聲朗誦,斑點狗拿我實在沒辦法,只好讓我繼續爬樓,也不再逼我在七樓大喊,一切隨我自生自滅。很好,我要的就是被忽視。不知道是不是初中被肖老師慣出來的,我總是不喜歡被老師關注,和小學時百般討好老師,爭著做班委形成強烈對比。
當然,我偉大而光榮的行為很快就在高一傳開了。
8班的嚴希為是個臉皮厚、不學好、每節課被罰站的差生!反正我本來就是壞學生,比起“黑手黨”這頂帽子:“差生”真的算不上什么,我欣然接受了。但是我沒料到,我竟然因此成了全校的“偶像”。
小學,大家喜歡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初中,大家喜歡體育運動厲害的學生,高中,大家喜歡特立獨行,和老師對著干,專門惹怒老師的學生。
我恰好成了后者。
一下子,我出名了。大家都開始效仿我不穿校服的舉止,覺得校服太丑,本來就該如此。我真是哭笑不得。
更讓我哭笑不得的是,在一個大課間,我正站在樓道上背單詞,歐陽卿走到我身邊朝我甜甜一笑。
我心理陰暗的認為,這是笑里藏刀,所以立刻合起書看著她。
“之前就聽說你在道上混,脾氣很沖,這下子我倒是領教了。”歐陽卿打量了我一番,笑著說。
她果然也是混的。
“過獎。”我擠出個笑。
“和班主任還有體育老師對著干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你不想辦法解決一下,還有心情背單詞?”
我聳聳肩:“我讀高中是為了考大學,不是為了討好老師的。”
歐陽卿長長的哦了一聲,淡淡問:“為什么這么討厭校服?雖然我也覺得挺難看,可該糊弄的時候糊弄一下也就行了。”
我嘆口氣說:“我也不想和老師為敵。可是我真的對校服的材質過敏,只能這樣。”
“過敏?”歐陽卿瞪著眼睛。
我點頭。
她回頭看了一眼7班,又很快的看著我說:“你真……慘。那我就祝你早一點擺脫校服的折磨吧。”她拍了拍我的肩就走了。
她前腳剛走,后腳高三的田青禾,學校的學生會主席,居然在大課間,在廣播站里婉轉的表達了對高一7班高湛同學的愛慕之情。
那是一首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