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嫻熟地抱著嬰兒,看著靠在床邊勒了帕子正笑得心滿意足的周素芹,嗔怪道:“怎么也不早點(diǎn)通知,倒叫我撿了這現(xiàn)成的姑姑做。”
產(chǎn)后的周素芹未見憔悴,倒是胖了些,臉上的皮膚又細(xì)又白,都能透出光來:“離生產(chǎn)的日子還有四五天,哪想到這孩子來得這么急。我前天剛順手將他爹的兩件衣裳揉了,還沒等掛起來,這肚子就開始發(fā)作了。”
莊善若掂掂懷里正酣睡的小嬰兒,嘆道:“可真不算輕!”
“是,足有八斤!”周素芹看著兒子,眼中滿是柔情,“連穩(wěn)婆都說稀奇,八斤重的孩子竟能這么快生下來,也沒讓我受多少苦。”
莊善若點(diǎn)點(diǎn)頭,雖然孩子大,不過周素芹一直勞作,身體壯實,所以能順順利利地將孩子生下來。她湊近小襁褓,細(xì)細(xì)地看嬰兒的眉眼。周素芹和王有龍兩口子相貌平常,可是他們的兒子長得卻是好,高鼻方口,雖然才出生兩天,可看樣子長開了一定不差。
莊善若喜得在孩子的額上親了一口,道:“這孩子,可真會長!”
“可不是,都說長得秀氣,莊戶人家的孩子長這么秀氣做什么?”話雖如此,可周素芹的臉上卻始終洋溢著笑意。
“誰說莊戶人家的孩子一定就要下地,保不準(zhǔn)我這侄子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呢!”莊善若湊趣,說著吉祥話,然后從懷里掏出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一對帶了鈴鐺的銀手鐲戴到了孩子的手上。這孩子的雙手本就雪白粉嫩,襯上銀手鐲更見可愛了。
周素芹從床上撐起身子:“使不得,使不得,你能來就很好了,哪里送這么重的禮?”莊戶人家大多不過是送只雞送點(diǎn)紅糖雞蛋之類的。
“我又不是給你,是給孩子的。”莊善若越看孩子越可愛,竟舍不得還給周素芹了。
“這孩子。倒是個有福的,生出來這么多人疼!”周素芹感嘆道,怕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她娘家孩子多。也就不金貴了。
“有龍哥可是高興壞了吧?”
說起丈夫,周素芹的臉上又帶了笑:“他爹啊,還沒抱過呢!”
“為啥?”
“說是軟軟的,又怕力氣用大了,又怕抱不牢,只敢放在床上幾個時辰幾個時辰地看,怎么看也看不厭!”
莊善若抿嘴一笑,這倒是真像王有龍的性子。
“我姑父呢?”一進(jìn)門便沒看到王大富,莊善若不由問道。
周素芹苦笑:“爹也歡喜,說是有長孫了。還拿了個金鎖片給孩子戴,喏!”她頭往枕頭邊一偏。
莊善若仔細(xì)一看,果然床頭放了一副刻了“長命百歲”字樣的金鎖片,嘆道:“那是有心了。”
周素芹笑得古怪,道:“說是那寡婦給的。這名不正言不順的,我也不敢給孩子戴,等過些日子讓他爹給他爺爺拿回去。”
莊善若了然,又問道:“姑父可是還在……”
“可不是?十天倒有七八天吃住都在那邊,我們做小輩的不好說,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周素芹連連嘆息,她是做人媳婦的。怎么也管不到公公頭上,只是村里閑言碎語的實在是不好聽。
莊善若心里明白,又問道:“可起了名字了?”
周素芹才又歡喜起來,道:“家里也沒個識文斷字的,就等姑奶奶回家給起個好的!”
“我起?不成,讓有龍哥起就好了。”
周素芹失笑:“我原先也是讓他爹起。可他爹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個字來,他叔倒好,不是起個阿貓阿狗的就是山芋土豆的,沒的讓人笑話。”
“那我可要細(xì)想想,左右要在家住上一陣子。慢慢想個好的。”王大姑不在了,周素芹娘家又沒人過來,靠著王有龍王有虎伺候月子,莊善若實在放心不下。
“那哪成,別耽誤了你的事兒!”
“我哪有什么事兒,即便是有事,也沒孩子的事大!”莊善若仔細(xì)地將嬰兒放到周素芹的枕邊,道,“嫂子,你安心養(yǎng)著,別的不用愁。”
“哎,哎!”周素芹看莊善若更是親近了幾分。
過了一會兒,王有龍用肩膀撞開房門,拿了一口大碗過來,一臉的憨笑:“餓了吧,吃碗面!”
莊善若扶著周素芹坐起來,笑道:“有龍哥都會做飯了!”
王有龍嘿嘿笑了兩聲,看了幾眼酣睡中的兒子,將大碗遞給了妻子:“吃吧,不燙了。”
周素芹用筷子挑了挑面條,不禁皺眉:“怎么又是雞湯面?”
莊善若一看,那口大碗里面條倒沒幾根,全都是雞肉,湯上浮了油油的一層黃油。
“雞湯好,雞湯補(bǔ)身子!”
周素芹朝莊善若抱怨道:“前兒殺了一只雞,單給我一個人吃,好不容易吃完了,怎么又是雞?”
王有龍鼻尖聚集了一滴汗,他順手抹去,認(rèn)真地道:“我聽穩(wěn)婆說,坐月子至少要吃五只雞,這樣身子才能養(yǎng)好。”
周素芹不禁失笑:“到時候家里連個打鳴的雞也沒了!”
“怕啥,再養(yǎng)就是了!”王有龍滿不在乎,殷殷地看著周素芹,眼里全是愛意。
莊善若見他夫妻恩愛,也道:“有龍哥說的是,月子可是馬虎不得,若是月子里馬虎落下了病根,可是萬萬不得了的。再說了,只有將身子養(yǎng)好了,過兩年才能再給我添個侄女兒!”
周素芹面上飛紅,羞赧地朝王有龍瞟了一眼,趕緊低下頭吃面了。
王有龍嘿嘿地憨笑著:“妹子說的是,妹子說的是!”
簡樸的農(nóng)家小屋里充滿了溫馨的氣息,莊善若含了笑,悄悄地出了房間,又將門輕輕地帶上。
周素芹是個好女人,值得擁有這樣恬淡幸福的生活。
莊善若穿過院子,想去西廂房將房間稍稍整理整理,她估摸著怎么的也要在榆樹莊住上十天半個月的,至少等周素芹能夠下床。
石榴樹上密密地結(jié)了石榴,一個個有鴨蛋大,藏在濃蔭中看著讓人心里歡喜。莊善若不由得想起了那個許家安巴巴地送給她的大石榴,心中一動,忍不住展顏一笑。
“妹子!”
“有虎哥!”
王有虎正從廳堂里出來,穿了件青布夏衫,陽光從頭頂灑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黑影。他咧了嘴笑道:“可都還好?”
“好,都好!”
“許家人知道你回來嗎?”
“我和小妹說過了。”
王有虎臉上閃過一絲柔情,轉(zhuǎn)瞬不見,莊善若只當(dāng)是自己看花了眼。
兩人并肩進(jìn)了西廂房原來莊善若的房間。
“那小子壯實吧?”王有虎說起自己的侄子也是眉飛色舞,道,“我哥不敢抱,我倒是抱了一陣,被他尿了一身,這會子身上怕還有尿騷味吧!”
莊善若掩了嘴笑:“啥時候有虎哥也給我娶個好嫂子,生個胖娃娃啊?”
王有虎笑了笑,神色頗有些不自然:“妹子,說笑了,我這樣吊兒郎當(dāng)?shù)模姓l看得上?”
莊善若心中有意,故意道:“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村里跟你差不多年紀(jì)的可都抱上娃娃了。”
王有虎撓撓頭。
“嫂子和我說了,也有人給你做媒的,可你偏生聽也不聽,見也不見。”
“我這不是怕耽誤人家好閨女嗎?”王有虎嘴硬。
莊善若覷著王有虎的臉色,慢悠悠地道:“嫂子急得什么似的,照我說啊,有虎哥定是心里有了合意的。”
“哪……哪有!”王有虎分明靦腆了起來。
莊善若也不說破,只是慢慢地將包袱里的小衣裳拿出來疊好,裝作不經(jīng)意地道:“不過也是,媒婆的嘴說得天花亂墜的,到底是好是歹還是做不得準(zhǔn)的。我看許家上門的那些媒婆說的倒是比唱的還要好聽……”
“許家?”
莊善若故意不去看王有虎,繼續(xù)道:“可不是?因為許掌柜的事,將小妹耽誤了,眼瞅著三年喪期過去大半,可不得準(zhǔn)備起來了。”
王有虎眉心一跳,將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許家老太太是不管事了,大小有二郎媳婦做主。”莊善若頓了頓,道,“可我看她怕是不大上心,竟給小妹說了個鰥夫來。”
“鰥夫?那怎么成?”王有虎顧不得掩飾,道,“你家小姑子除了性子潑點(diǎn),怎么的也不能配給鰥夫啊!”
許家玉性子潑?看來王有虎對那一巴掌是耿耿于懷。
莊善若忍了笑,又道:“自然是成不了。”
王有虎明顯地松了口氣。
“可是家里鬧得沸反盈天,小妹哭著鬧著要尋短見!”
“啊!”王有虎的眉頭又緊皺了起來,一雙手捏得青白。
“許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雖然有母親哥哥,可竟沒一個能替她做主的,我即便是有心,卻也不好強(qiáng)出頭。”莊善若娓娓道,“童貞娘又一心只盯了錢財看,哪里會去挑揀人品?小妹能回得了一次,回得了兩次,哪里還能就回得了三次四次的?說到底,終究還是要嫁出去的。若是運(yùn)氣好些,倒也罷了;若是運(yùn)氣不濟(jì),嫁個腌臜人家,那倒還不如……”
王有虎咬了牙,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