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換下身上臟污了的衣服,看著衣服背部那一大片濕膩的苔蘚有些出神。她心里雖然有些不好受,可是卻并沒有后悔。既然結局是注定好了的,那又何必給人虛妄的希望?
第二天,吃過早飯,王有虎便偕許家玉回榆樹莊去了。
許陳氏不舍,眼淚汪汪地拖著許家玉的手不肯放,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么也不多住幾晚?”
童貞娘幫腔:“是啊,自己娘家,還能虧待了不成?”
王有虎便有些躊躇了:“玉兒,要不你再多住幾晚?寶慶銀樓的那批貨催得緊,我得趕緊回去了——過兩天我再來接你!”
許陳氏迭聲道:“好,好!”
許家玉咬了咬嘴唇,沖著許陳氏笑道:“以后我常常再來就是了,省得讓有虎再跑一趟。”
“呦,小妹知道心疼姑爺,怎么不知道心疼老太太?”童貞娘半開玩笑半認真,“娘天天盼著你來,這熱乎話還沒說上幾句,就要走了,嘖嘖!”
許陳氏本有些不快,聽了童貞娘的話后卻又要給女兒撐面子:“他兩個夫妻和睦,自然是比什么都好!”
王有虎覺得住在連家莊倒是無礙,就是童貞娘的這張嘴也太討厭了些,便道:“玉兒過了頭三個月,也不用盡躺著了。下回好好挑個日子,我陪玉兒在娘這兒住上十天半個月的——到時候二嫂可別嫌煩!”
童貞娘一愣,笑容便有些勉強了:“我可是求也求不來!”
許陳氏面子也有了,臉上笑容更盛:“路上仔細著點,慢點不要緊,可別顛著了,再仔細都不為過。”
王有虎應了,目光越過人頭看著站在后面的莊善若,眼睛里全都是話。
莊善若知道此時不便,只點點頭。道:“有虎哥放心回去吧,等過兩日我回榆樹莊一趟。”
許家玉喜道:“可得說話算話!”
“那是自然!”莊善若抿嘴一笑,許家玉過半年都要做娘的人了,竟還這般孩子氣。看來是在榆樹莊的日子過得舒心,一家子人盡哄著她讓著她,將她當孩子了。
“說起來,我這趟都沒和大嫂說上幾句話呢!”許家玉嗔怪地看了王有虎一眼,“都怪他喝醉了,讓他一個人睡又不放心,怕他半夜渴了要水喝,要不然就去后院和大嫂擠一夜去了。”
“那你有什么話先攢著,過兩天一并和我說了。”
王有虎嘿嘿笑。
許家玉微微抬起下頜朝院子里看了看,道:“竟也沒見著大哥二哥。”
童貞娘一撇嘴:“你大哥算是鬧了我一夜。一會喝茶,一會起夜的,天蒙蒙亮才睡過去。我見他睡得香,也就沒叫他了。”
許陳氏眉頭一皺:“大郎呢?往日這個時候早就起來讀書用功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到投到了許家安的廂房門前,只見門窗緊閉。沒一絲動靜。
童貞娘笑:“娘,大郎辛苦了好幾個月,你就讓他偷個懶又怎么的?這人又不是鐵打的,難得睡個懶覺。再說了,昨兒我見他也多少喝了點酒,怕也和二郎一樣還在做夢呢!”
許陳氏臉色稍緩,目光凌厲地往莊善若臉上一逡。
莊善若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也好,讓他昏天黑地睡個一覺,醒來又是新的一天了。新的總有希望,就把苦惱、憂傷和不舍拋給舊的吧!
王有虎兩口子回榆樹莊去了。莊善若生怕等會許家安醒了,兩人若是不湊巧碰了面惹出什么事來,也便前后腳出了門。
春光明媚。陽光曬在身上,不是熾熱,還是讓人懶洋洋的溫暖。莊善若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將胸口的混沌之氣吐盡,整個人竟然輕盈如蝶。恨不得能乘風而起。
她彎腰從路邊擷了一朵嫩黃的小花,放在鼻間嗅了嗅,是似有還無的清香。她心念一動,反手就將這朵小花簪到了自己的發間,仿佛回到了秀才爹還沒生病的那一年,她跟在秀才爹的身后蹦蹦跳跳地在芳草地上奔跑,不論跑到多遠都不害怕,因為她知道無論她跑到多遠,秀才爹的目光就是一根看不見的線,能夠隨時將她從任何危險的境地中解救回來。
莊善若莞爾一笑,雙手下意識地摸摸頭上那支鐫了石榴花的銀簪子,心頭久違地涌起了一股甜蜜。這甜蜜就像是一股暖流,從心里淌出來,然后慢慢地傳達到了四肢百骸。
莊善若突然有一股沖動,這沖動就像是春天解凍的河水般洶涌而來,不可遏制。
算算,有多少日子沒見著伍彪了?
莊善若偏了頭,噙了一絲甜蜜的笑,細細地回想著。最末一次見到伍彪還是在五天前,她去地里琢磨著該種些什么,是繼續像上年那樣種些土豆番薯黃豆呢,還是干脆直接就種麥子得了。
可是沒想到,這個田地竟然早就整整齊齊地種滿了黃豆苗兒,水也澆足了,綠油油的,充滿了生機。
莊善若不用想也知道是伍彪干的。剛一抬眼,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挑著一副水桶搖搖晃晃地朝柳河方向走去。水桶是空的,輕飄飄地在他的身前身后搖晃著,給他憨實的背影增添了幾分的瀟灑。
莊善若想叫又不敢叫,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伍彪消失在視野里,心里卻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讓人酸酸的卻也甜甜的。
……
莊善若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路,猛一抬頭,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竟然到了伍家的門口。
那熟悉的院墻赫然在目,就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將莊善若吸引過去。
莊善若下意識到攏了攏頭發,抿了抿嘴唇,又將微微有些發皺了的裙擺抻抻直,這才屈了手指要去扣那院門。
可是手還沒碰到門,便凝住了。
莊善若沒由來地覺得有一絲的奧熱,鼻子尖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子。等會兒見了伍大娘要說什么,若是伍彪在家又該怎么處?
正在躊躇間,突然院門自己“吱呀”一聲打開了,莊善若唬了一大跳,趕緊后退了幾步。
只見伍大娘低了頭剛從里面跨出半只腳,冷不防看到門口的莊善若,頓時又驚又喜:“呦,善若!”
“伍姨!”莊善若真心實意地笑了,本來覺得伍大娘親切,現在就更覺親密了。可是這親密里又帶了絲忸怩,倒不似以前那么落落大方。因為一想到伍大娘可能要成為自己的婆婆,莊善若在她面前總覺得有些束手束腳;而且,也還不知道伍大娘對這件事情的看法,又有些惶恐不安。
“到門口了怎么也不進來?”伍大娘一貫慈愛的笑容,可眉宇間似乎帶了一絲憂慮之色。
“剛到,正想敲門來著,沒想到伍姨倒是先給我開門了。”
“呦,那真是巧了!”伍大娘將莊善若往院子里迎,又探出頭看了看外面。
莊善若會意,道:“伍姨,別看了,黑將軍這趟沒過來。一大早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說呢,它可機靈著呢,哪有窩在后面不進來的?”伍大娘浮起淡淡的笑意,道,“你怎么不把它帶過來,我給它存了好些肉骨頭,它保準愛吃!”
“伍姨倒惦記它,我今天本沒想著過來。”莊善若怎么好意思說自己是臨時起意,想起伍彪,不知不覺地晃到伍家的。
伍家的院子依舊是整潔明亮,廊下掛了幾串紅辣椒,幾串玉米棒子,背陰處用一個竹匾晾了些黑木耳,紅紅黃黃的,看著就很是喜慶。
伍大娘看到莊善若留意到那些東西,笑道:“我每天閑著也沒事干,就曬點辣椒玉米,還有上年你給的半麻袋的紅薯,我都給拾掇干凈了,搓成番薯絲兒,晾干了,放在粥里倒是香甜有味。你若是喜歡,也抓幾把回去——阿彪倒是愛吃得很。”
莊善若聽到伍大娘提到伍彪,心中一跳,神情便有些不自然起來。她往前走了幾步,伸出手抓了把黑木耳,放在手里細細一看,晾得半干不濕的,恐怕還得晾上一陣子。
伍大娘道:“春天還不夠暖和,這黑木耳長得慢,倒不像夏末秋初的時候那般肥厚,不過供給縣城里也足夠了。”
“嗯!”莊善若放下手里的黑木耳,又順手將竹匾上的翻了翻。
院子里除了陽光的氣息,還帶了一股澀澀的藥味,莊善若心中納罕,卻也不說什么,拍了拍手轉過身來。
伍大娘正看著她笑,雖然在笑,可是眉頭卻皺在那里,似乎有什么心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莊善若定了定心神,問道:“伍大哥在家嗎?”
這不問還好,這一問,伍大娘臉上的愁容又深了幾分,抿緊了嘴巴,嘴角邊露出深深的幾道豎紋來。
莊善若心中一跳,莫非出什么事了?趕緊又問道:“伍大哥呢?”
“唉!”伍大娘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這不,在房里歇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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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善若松了口氣。
冷不防伍大娘接了一句:“在床上躺了三天了還起不來,也不讓我去請郎中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