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都好嗎?”莊善若不是沒看到伍彪落寞的身影,可是此時此刻別無他法。
“都好,小妹的嫁妝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著好日子一到出門了。”許家安一氣吃完了兩個肉包子,道,“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莊善若笑瞇瞇地道,“這還是我包的。”
許家安點點頭:“我吃出來了!”
“這還能吃出來?”
“當然!”許家安臉上帶了童稚般的自得。
莊善若將面前的吃光的碗碟順手一堆,在許家安的對面坐下,問道:“大郎,這城裡的路,你都還有印象嗎?”
許家安偏了頭,認真地想了想,眉宇間閃過一絲茫然。
莊善若嘆了口氣,又道:“那又是誰讓你來的?”
“我自己。”許家安溫煦地一笑,“弟妹給我租的馬車,都把地方和車伕囑咐好了。”
莊善若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晃了晃,沒有變。果然是童貞娘攛掇著許家安來的,許家安不懂世故,連家莊到縣城路雖不算遠,可也不算近,虧得許陳氏放心許家安一個人過來。
過來做什麼呢?
做丈夫的進城將私自潛逃出家半月的妻子帶回去,於情於理,沒有一處是說不通的。況且,這一個鋪子裡,男的男,女的女,若是落到了有心人的眼裡,怕是又要叨叨個沒完了。
“老太太怎麼說?”
“沒怎麼說,讓我叫你回去,小妹快要出閣了,讓你幫著照料照料。”許家安想了又想。
莊善若微微有些吃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許家玉快要出閣的緣故,推己及人,許陳氏對她也多了幾分的寬容。或者,這只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好藉口。
“許秀才既然來了,哪有急著回去的道理!”蕓娘搶著道。順手將桌上放著的碗碟收拾到櫃上,又用抹布抹了幾下,這才又上了新鮮的茶水來——這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
莊善若看著蕓娘有些爲難,既然許家安都來找了。不回連家莊去,難道他們“夫婦”兩個住在緣來?
“嚐嚐這茶!”蕓娘將新換的茶盞往許家安面前推了推,笑道,“原先那茶粗,怕你喝得不習慣。這龍井新茶還是別人好意給的,巴巴地留到了現在,若是給我家那口子吃了,沒的是牛嚼牡丹,白白糟踐了好東西。許秀才,你喝喝看。可還順口?”
莊善若有些不安:“善若姐,你大不必……”
“哎!”蕓娘攔了莊善若,又將眉眼笑得彎彎,道,“我家那口子以前也和許掌櫃有些交情。如今我和善若又情同姐妹,這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呢!這會子,我傷了手,善若爲了幫我可是沒日沒夜地操持了大半個月。也幸虧婆家是個好說話的,也通情達理,要不然也不知道爲了我得背多少埋怨呢!”
莊善若知道蕓娘是故意說這話給許家安聽的,只可惜許家安在人情世故上全然不通。哪裡懂得蕓孃的言外之意呢。
許家安呷了口茶,果然是上好的龍井——他記性雖然不如以前,可是舌頭還是能夠咂摸出好滋味來的。他見蕓娘生得乾淨,做事又爽利,待善若又親厚,不由得生了幾分好感。
“我倒是不記得之前認得你。”許家安盯了蕓娘看了一陣。他心中一派澄明。倒是拿眼睛生生地盯著也不知道避諱。
蕓娘也趁機將許家安好好打量了一陣。好一個白麪秀才,眉清目秀的,斯斯文文的,不說話的時候端的是一副儒雅的讀書人模樣;可是一開口說話,有時候倒是條理清晰。有時候卻又是前言不搭後語,稚拙得可笑。
蕓娘便對許家安厭惡不起來,倒是心裡嘆了幾嘆,好好的一個書生竟然成了這副癡癡模樣,要不然和善若站在一處,任誰看了都說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蕓娘想到這兒,心裡不由得又有些不是滋味起來了,小伍可是在天井裡淌了一地的血,看他的樣子,恍恍惚惚也不知道疼,怕是心裡難受得緊了。她好說歹說,才勸著小伍去將手略略包紮了一下。
“許秀才哪裡會認得我,我們夫妻兩個不過是開個鋪子,做點小本生意餬口。不是我自誇,你別看這鋪子小,可是做的吃食滋味卻是不壞。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一頓飯纔好。”蕓娘熱情挽留道。
許家安不說話,只拿眼睛去看莊善若,等著她拿主意。
莊善若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就不麻煩蕓娘姐了,這飯以後還有機會吃,既然是要走的還是早點走就是了,省得天黑了行車不易。”多在緣來留上一兩個時辰又有何益,該走的總是要走的,倒不如走得乾脆,省得拖泥帶水的不痛快。
蕓娘聞言卻看著莊善若遲遲不說話,半晌才道:“怕什麼,到時候叫小伍陪你們一起回去得了,他也有好一陣子沒回連家莊了,順道倒是熱鬧些!”
莊善若眼睛不由得睜得滾圓,蕓娘姐你這到底是幫我呢還是害我,一個尚且解決不了,更何況是兩個,豈不是左右爲難?
蕓娘微微瞇了瞇眼,當斷不斷,必受其害!
莊善若頹然,大郎來得可真是巧,偏偏在她接受了伍彪的心意之時,也不知道伍彪哪裡去了?他看著大大咧咧的,實際上卻是個心思細膩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她的。
“小伍是誰?”許家安打斷了蕓娘與莊善若的眼神交流,懵懵懂懂地問道。
莊善若心中一抖,臉色變了變。
蕓娘看在眼裡趕緊接口道:“許秀才倒是一心只讀聖賢書了,小伍不就是善若的遠方表哥嘛,人最是實誠不過,和你們家住得又近。善若孤苦,好不容易認了這門表親,總要多走動走動,可別是疏離了纔好。”
許家安不疑有他,點點頭,道:“也是,善若幼年失怙,唯一的一個姑母去年又歿了,又沒個嫡親的兄弟姊妹,孤零零得很。”
“可不?”蕓娘附和著道。
莊善若默然,垂了頭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波瀾,恍然覺得背上*辣的,她猛一擡頭,看到通往內堂的簾子突然一動,有個人影倏地一閃。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境又翻騰起來,一簾之隔,似乎卻有天地之遙。不論是對他還是對她,全都是難以逾越的鴻溝,莊善若突然就像是癟了氣般的氣球提不起勁來。
恨不相逢未嫁時!
她這個半壁自由,倒不如全然沒有自由,至少不會讓人心癢難耐,於人於己都是煎熬。
蕓娘還在與許家安說話:“許秀才,我當家的和叔叔都還沒回來,你再等等,他們最是好客不過。還有我兩個雙生子萬兒千兒隔半個時辰也該下學了,今年剛上的私塾,剛開蒙,兩個猴子般,靜不下心來。聽善若說許秀才在村裡私塾當先生,煩請許秀才也給萬兒千兒指點一二,我們也不求出人頭地,但求他兩個長大後別像他們爹那樣只能賣豬肉……”蕓娘絮絮地說著,不爲別的,只想能拖莊善若一時是一時。
莊善若哪裡不知道蕓孃的心思,強笑道:“蕓娘姐,你這一番子話下來,可別把大郎說糊塗了。我上去收拾收拾,左右東西不多,一個包袱便好了。”
蕓娘眼中滿是挽留,嘴裡道:“恁急做什麼,總要吃了晚飯再走!”
莊善若定了定心神,低聲道:“早走晚走總是得走。”又對許家安道:“大郎,你先喝著茶,再和蕓娘姐說會兒話,我等會兒就下來。”
許家安浮了個淺淺的笑意:“媳婦,你自去!”
莊善若略一點頭,起身往內堂走去,雙腳重得似灌了鉛,卻也只能勉力走著。
剛走到廚房門口,大妮衝出來,一把抓住莊善若的胳膊,急急地道:“善若姐,你這就回去嗎?”
莊善若收起了臉上的悒色,親親熱熱地摟了大妮的肩膀,道:“可不,蕓娘姐的手也好利索了,我也是該回去了。你安心地在這裡做著,等我下次進城看你的時候,你該出落得更水靈了!”
大妮卻踮起腳尖往店堂裡瞅了瞅,苦了臉,道:“不能不走嗎?”
莊善若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只得扯動嘴角淺淺一笑。
“若是許秀才不來,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都大姑娘了,別盡說傻話!”
“我知道,都怪他們家老太太,原先是千方百計地誆了你過去,現在又是千方百計地要拘了你在家。”大妮憤憤然道,“五十兩銀子,我一月才得兩百文,一年也就二兩多銀子,就是善若姐再能幹些,那也要籌上個十年八年……”
莊善若聽她聲音愈說愈響,趕緊捂了她的嘴:“大妮,別胡說!”
“我不是胡說,我娘說了,這招最狠了,許家老太太分明是要拖著你,就像是鈍刀子割人,不給個乾脆,一刀刀地能疼到肉裡。”大妮不平地道,“拖那麼許久,善若姐怎麼辦,伍大哥又怎麼辦?”
莊善若竟一時聽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