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莊善若知會了許陳氏一聲,便回了榆樹莊。
許陳氏知道許家玉與莊善若親厚,自然是求之不得,又巴巴地張羅了好些吃的用的讓莊善若稍過去。
莊善若臨走的時候也沒和許家安打上個照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許家安有意避著她。不過這樣也好,她心里有了個伍彪,自然分不出心來去照顧別的男人的情緒。
她原本還以為許陳氏會和她提及許家安不去參加鄉試的事情,可是事實上她多慮了。許陳氏將一包包的補品不厭其煩地從包袱里拿出來給莊善若看,一遍遍地說著做法吃法,又托她給許家玉捎話,懷著身子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碰的,竟壓根兒沒提關于許家安的事情。
莊善若松了口氣又有些疑惑,不過這畢竟是許家的事,她樂得不去問。因為在她的潛意識里,許家安能跟在榮先生身邊在私塾里授課便已然是靜好歲月了。
到了榆樹莊,合家都好。
許家玉的身子懷得穩當舒坦,周素芹家里家外一把手,妯娌兩個也親近,而且不僅僅是面上的客氣;平安長得壯實,虎頭虎腦的,已經能說話了,是全家的開心果;王有龍踏踏實實地操持著家里的八畝地,王有虎的鋪子生意就一直沒斷過;只有王大富聽說每天漚在酒壇子了,喝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過他早就被莊善若剔除在外了。
許家玉看到莊善若比誰都高興,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她身子精神都養得好,臉頰豐潤了,四個多月的身子也略略顯了懷,竟是比做姑娘的時候還要水靈幾分。
被大石榴樹的濃蔭覆蓋著的王家小院和美富庶,莊善若本就留戀這里的溫暖,又加上周素芹許家玉一味地拉著她多住上幾日,本來莊善若準備住上四五天便回連家莊的,這一耽誤就過了八日。
第九日上。好說歹說,許家玉才肯放莊善若回去。
莊善若在馬車上看著許家玉眼淚汪汪的模樣,也有幾分傷感,不過一想到再過幾個月。便能夠日日和他們相伴,不由得振奮了起來。
莊善若回到連家莊,許陳氏趕緊將她喚到房里,問長問短的,知道許家玉一切都好,這才有了笑模樣。莊善若的心早就飛到了伍家,可是念在許陳氏年老,又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倒也耐著性子,仔仔細細地將許家玉在榆樹莊王家的吃穿住用一一給許陳氏說來。
說了總有半個多時辰。許陳氏才舍得放莊善若出來。
“大嫂,回來了?”童貞娘笑瞇瞇地在門口等著,“你可是好福氣,在娘家一住就是七八日,我啥時候也能沾沾你的福氣呢!”自從許家寶當上了掌柜。童貞娘在娘家的地位又顯起來了,回去那幾個嫂子可著勁的巴結她,又將寄養在那里的元寶養得白白胖胖的。
莊善若不想理她,白耽誤工夫,只是略一點頭。
童貞娘也沒在意,又道:“你不在的那幾日,倒是日日有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敲門來找你。”
莊善若眉頭一皺。五大三粗的漢子?找她?
童貞娘捕捉到莊善若的表情,得意地笑道:“我們都嚇了一跳,大嫂哪里結識這樣的粗人,也沒件囫圇衣裳穿,站到我們家門口我都嫌腌臜。”
會是張山嗎?他找她做什么?難道伍彪……
莊善若不敢多想下去,若是再放任自己想下去。腦子里涌現的全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有說找我做什么?”
“問了,也不說!”童貞娘撇撇嘴,“不過說若是你回來了,讓你趕緊上你表姨家去,有事情商量!”
莊善若的心漏跳了幾拍。商量,商量什么?想來想去也只有伍彪的事情,難道傷情有變化?她強自鎮定,道:“多謝了!”
童貞娘打量著莊善若的臉色,道:“呦,你這遠房親戚倒是走得近。還有,你那同村的小姐妹,善福堂的小寡婦也來找過你,我倒陪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嘖嘖,怪不得原先小劉郎中能看上她,倒真真是個妙人兒。”
莊善若哪里有心情和童貞娘閑話,略一點頭,也顧不得收拾什么,便急急忙忙地出門往伍家走去了。
這一路腦子都是空白一片,在她不在的八天能有什么變故?張三在外闖蕩多年,素來行事妥當,若不是要緊的事必然不會往許家跑幾趟來找她的。
莊善若又急又悔,沒仔細腳下的路,被塊石頭絆了個趔趄,手掌撐在砂石地上,蹭破了一層皮。
站在伍家院門前,莊善若順了幾口氣,卻突然有了“近鄉情怯”之感,原先即便她想到再多不好的事情,也只不過是在頭腦中做不得準,可是此時就要看到伍彪了,莊善若卻突然失了勇氣。
莊善若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在了院門上,院門自己就打開了,原來本就是虛掩著的。
張山兩口子正在院子里頭湊在一處,低聲說著些什么,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來。
張山又驚又喜:“你可回來了!”
莊善若顧不得客氣,略一點頭:“張大哥,出了什么事了?”
張山黧黑的臉上竟呈現出為難之色,看了自家媳婦一眼。
張山家的咋咋呼呼地道:“許大家的,你回娘家這幾天,你姨家可是鬧翻了天了,要不你娘家太遠了些,我當家的可也得趕過去!”
莊善若聽張山家的一驚一咋的,說了半天也沒說到重點:“可是伍大哥有什么不好?”
張山家的面色一黯,嘟囔著:“何止是不好……”
莊善若不等她說完,也顧不得什么,便沖到了伍彪的房里。伍大娘正坐在床頭抹著眼淚,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莊善若,眼神疲軟無力:“善若,你可回來了!”她分明老了幾分,鬢邊的白發又多添了幾根。
“伍姨,伍大哥怎么了?”莊善若看到伍彪又沉沉地睡在床上,臉上呈現出不健康的紅色,眼眶下卻又是一片青黑。
“唉!”伍大娘未曾開腔,淚珠子便又撲簌簌地往下掉,整張臉早就被淚水打濕打皺了。
張山兩口子跟在后面進來了。
張山家的語不驚人死不休:“伍兄弟這條左腿怕是保不住了!”
莊善若大驚失色,去看張山,張山默默地點了點頭。
莊善若頓時懵了,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淚眼朦朧中,猶記得她回榆樹莊前,伍彪神采奕奕的臉龐,笑著告訴她: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定是能下地走得順溜了!
可是現在,這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的伍彪,到底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會這樣?”莊善若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淚刷地一下噴了出來。
張山家的陪著抹眼淚:“你們姨表兄妹倆感情倒是好,伍兄弟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老是喊著你的名字。我便差我當家的去找你,可去了幾趟許家那個長了水蛇腰的媳婦都說你沒回來!”
“怎么不去找郎中!”莊善若也顧不得避嫌,將手擱到伍彪的額頭上,燙得縮回了手。
“都燒了五天了,退不下來!”張山苦著臉道,“每天也就能醒三兩個時辰,即便是醒過來也是迷迷糊糊的,最多喝上半碗粥水,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莊善若意識到了情況的可怕,啞聲道:“怎么不去著王郎中,他的藥不是很有效嗎?”
張山的臉上一閃而過羞愧的神色,低聲道:“都找過了,吃了一堆的藥,都沒什么用!”
張山家的嗓門便尖利了起來,憤憤然地道:“我算是明白了,什么王三帖,什么王神醫,還不是拿著祖上掙下來的招牌招搖撞騙!給伍兄弟看了三回,開了一堆的藥,都拍著胸脯保證全都是頂好的頂貴的藥材,吃下去必然是藥到病除!我呸!白白地被他騙了二十兩銀子!二十兩啊!好地都能置上三畝了!能把我伍兄弟醫好了,我們也就認了!可是你看看,你看看,躺著睜不開眼,下不來地,這可是怎么好?”
張山伸手制止了激動的媳婦,愧疚地道:“都怪我,沒給伍兄弟找個靠譜的郎中,白白耽誤了病情。”
莊善若聽得糊涂,抹了把眼淚:“腿傷又發作了嗎?”
伍大娘聞言胡亂抹了把眼淚,趕緊將被子撩開,捋起伍彪的褲腿,將左腿小腿肚上的傷口露出來。
莊善若湊近一看,更是滿心的疑惑。
這傷口長得很好,臨走的時候還只結了薄薄的一層痂;這時候,痂結得又硬又厚,有的地方還剝落了,露出一點嫩嫩的新鮮皮肉來。
張山嘆了口氣道:“我們氣不過,上王郎中家理論,哪有白拿這許多銀子治不好病的,若是有這銀子,怕是連京城的郎中都能請過來了!”
“他怎么說?”莊善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王郎中說了,他只管治外傷,這小腿肚上的傷口都快痊愈了,可不能賴他沒治好。”張山很是無奈,“我們問他怎么伍兄弟一直高燒不退,他倒好,來了個一問三不知,只說可能得了別的病癥,讓我們去找別的郎中去!”
張山家的撇撇嘴:“我就看他不像個有能耐的,哪有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郎中?等我們上午再過去找他理論,你猜這么著?吃了個閉門羹,聽旁邊的人說,一大早他就帶了妻小躲到丈母娘家里去了!若不是心里有鬼,他跑什么?可惜了那二十兩銀子,仍在水里還能聽個聲響!”她一直放不下那一大筆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