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誰?”許家玉見那年輕小哥也不像個奸猾的人,便走到院子里問了一聲。她本來性子內向靦腆,這一年家里大小事情不斷,倒也干練了許多。
“嘿嘿!”那小哥沒料到有人,還是個俏生生的大姑娘,先是笑了兩聲,然后作揖道,“大姐,打聽個事兒,你們村許掌柜家是在哪里?”
許家玉一聽竟是打聽自家,也不急著回答,倒是將那小哥打量了一番。雖然口稱她“大姐”,可那小哥分明是比她大上幾歲,頭發梳得溜光,穿著簇新的青布衫子,倒是像是出門走親戚的。他身量高挑健壯,面龐微黑,一雙眼睛卻是活泛地很,卻守了規矩沒有朝院子里亂看,只是盯了許家玉腳前幾寸。
許家玉不記得他們家認識這樣的,不禁問道:“你是他們家……”
那年輕小哥撓撓頭,也不敢抬頭,只是笑著道:“我們和許掌柜家沾點親!”連家莊不愧是大村落,隨隨便便敲開一家門,隨便碰上一個閨女就是水靈,細皮嫩肉眉眼清秀的害他不好意思再多瞅一眼。
沾點親?許家玉倒是犯了嘀咕,她可不認識眼面前的這個。
“阿虎,可打聽清楚了?”一中年婦人出現在那小哥的身后,穿得不見得有多好,卻是干凈利索,讓人看著便心生好感。
“大娘!”許家玉又驚又喜,不禁喊了一聲。
王大姑抬起眼睛,呆了一呆,臉上轉而溢滿了笑。忙上前兩步拉住許家玉的手,道:“這不正是許家大姑娘么?巧,巧,可真是巧了!”
許家玉忙將王有虎王大姑兩人往里面迎。一邊朝院內喊道:“大嫂,快出來,看是誰來了?”
許家安從書卷上抬起眼睛,茫茫然地看著院門口的王家母子倆。
“呦。姑爺也在啊?”王大姑喜道。
王有虎扶了王大姑進了院,叫了聲:“妹夫,在用功呢?”
許家玉心里咯噔一聲,使勁地朝許家安使眼色。許家安卻是屁股動也沒動,似笑非笑地牽動了一下嘴角,竟是不發一言。
三人都有些尷尬。
許家玉心里有數,大哥癡病犯了,王家娘倆不過是在大嫂三日回門的時候匆匆見過一面,不認識也是情有可原。
王大姑只當是許家安一時沒回過神來。心里也沒大在意。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滿意。王大姑雖然不是正經的丈母娘。可對這個姑爺也是滿意得緊。雖說姑爺讀書讀太多了,有點書呆子氣,可只要是對善若好。別的也都能放一邊去了。
王有虎卻有點犯嘀咕。回門那日這妹夫也挺上道,雖說不善言辭。但是喝酒喝得爽快,也不擺什么架子。今兒也不知道是咋的了,倒是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人家這愛理不理的,倒真像是擺譜了。
“大哥,你看了半日的書,可別是看花眼了……”許家玉努力地打著圓場,自己也覺得圓得頗為吃力。
“干媽!”
許家玉松了口氣,好了,救星來了。
莊善若正在灶下燒火,聽得院里的聲響。王大姑爽利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她還有點不敢相信,便急匆匆地拎著根燒火棍出來了。
院里的不是王大姑還是誰?
莊善若迅速地迷蒙了雙眼,隨手丟了燒火棍,三步并作兩步撲到了王大姑的懷里,千言萬語涌上來卻不知道是從何說起。
姑侄倆抱著哭了一陣。王大姑再瞅瞅莊善若,兩個月不見,這閨女竟是消瘦了不少,本來身上就沒幾兩肉,這下小下巴愈發地尖了起來,一雙眼睛更是顯得又大又亮。模樣沒大變,不過身上少了幾分做姑娘時候的“嬌柔”,多了幾分做人媳婦的“韌勁”。莊戶人家做城里人家的媳婦可是不容易,這家子小叔子小姑子齊全,要想伺候得周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王有虎看著姑侄倆漸漸收了淚,笑道:“娘,在家的時候想妹子哭,見了面咋又哭呢?”
王大姑這才意識到這是在許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道:“就是,看我,倒讓大姑娘笑話了。”
許家玉笑道:“大嫂剛晌午前和我念叨起大娘呢,可也是巧了,說曹操曹操到呢。”
王大姑朝正房那里看了看,道:“善若,你們家大人呢?”
“公爹和婆婆出門做客去了,小叔子一家陪著弟妹回娘家了。”莊善若趕忙道,生怕王大姑拘束了,“家里也就我們三個。”
王大姑果然懈了下來,摸了摸特意梳得齊整的發髻,道:“大姑娘剛剛還說巧,我看可是不巧得很。我來了兩次,偏生都沒碰上親家太太。”
“娘,那你過幾天再過來一次怕是定能碰上了。”王有虎道。
“為啥?”
“老話不是說了嘛,事不過三。”王有虎湊趣道。
王大姑也是笑:“你這油嘴,別讓大姑娘笑話了。快,去把外面的東西拿進來。”
許家玉見王有虎說話有趣卻也不失分寸,全然不似莊戶人家的木訥老實,再加上是大嫂的哥哥,也不避諱什么了,大大方方地看著王有虎邁著大步出了門,然后扛了一小麻袋東西又重新進來。
這麻袋里也不知道是裝了啥,看起來沉甸甸的,王有虎卻是扛得輕松,隨手卸在桂花樹下,然后撣了撣身上青布衫子的褶子。
“干媽,這是啥?”
王大姑指了指那個麻袋道:“不是啥好東西,自家地里的芋頭下來了,又甜又面,想著那日姑爺愛吃,便合著別的玉米豆角啥的捎半袋子過來,不過是吃個新鮮。”
“大娘可是雇了車過來?”
“哪能呢,這幾步路也就溜達溜達過來了。”王大姑不在意地笑笑。知道許家玉的意思,道,“我家兩個小子,別的沒有。就有這一把好力氣。”
王有虎笑道:“力氣是有,娘只想著省那幾個車錢,卻忘了扛著東西走路費鞋。里里外外這一算,可也是劃不來。”
許家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忙不迭地掩了口。
王有虎看著許家玉笑得彎彎的眉眼,心里正得意,一轉眼卻看到許家安還是紋絲不動地坐在那兒,不由得奇怪了。就是再不懂人情,這個時候也應該過來寒暄幾句了,哪有妻家親戚上門,愛理不理的?擺個好大的架子。
莊善若知道王有虎是個有心的,生怕他起疑,忙低聲道:“大郎前兩日病得嚴重。剛剛好了點……”
“咋回事?”王大姑急道。
莊善若輕輕地瞟了許家安一眼。道:“前兩日去給我河里撈魚。不小心落了水,發了好一場高燒。”
許家玉忙接口道:“昏睡了兩天,好不容易才醒轉過來。”只得將大哥的異樣歸結到那場落水了。
莊善若很有默契地和許家玉對視了一眼。
果然。王大姑連著“哎呦”了好幾聲,王有虎眼中的疑色漸消。
“可得好好養著。看姑爺也是個身子弱的。”王大姑愁心地道。姑爺落水,閨女不定受了婆婆多少掛落呢,怪不得瘦了兩圈,唉!
“全靠大嫂,這幾日看起來是大好了呢。”許家玉忙寬慰道,“我娘都說大哥是有福氣的,娶的好嫂嫂。”
王大姑這才略略放了心,道:“我看姑爺怕是驚著了,得請個大師收收神才好呢。”
莊善若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忙攜了王大姑的手道:“干媽,有虎哥,你們先坐。瞧我,光顧著說話,鍋里的水怕早就沸了。”
王大姑道:“善若,你忙,我們這會子就走。”
“哪能呢?總得吃了飯好好歇了才回。”莊善若道,“今兒巧,我剛包了酸菜餡的餃子,正等著下鍋呢。”
許家玉也勸道:“大娘,左右我爹娘二哥二嫂都不在家吃飯。聽大嫂說大娘家的腌菜腌得入味,你也吃吃我們家的,看是不是那個味。”
王大姑心里遲疑了,看了莊善若哪里舍得就這樣走了,便拿眼睛去看王有虎。
王有虎機靈,自然是知道自己娘的心思,便道:“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這酸菜餃子我可得嘗幾個,妹子出了門,這餃子還沒吃上一回呢。”
“就你饞嘴!”王大姑嗔道。
許家玉知道王大姑松了口,忙攙了王大姑去院子里坐:“大娘,累了吧,快歇歇。”
“你這個閨女看著讓人可心。”王大姑含了笑在鋪了繡墩子的石凳上,看著王有虎像個柱子似的遠遠地杵在門口,便道,“你這小子,還傻站著干嘛,過來好生坐著。”
王有虎卻擺擺手,裝模作樣地湊到許家安旁看了會子他的書,滿眼的“之乎者也”,看得他暈乎乎的。
許家安目光溫和地看著他笑笑,道:“小舅子。”
許家玉喜道:“大哥,你可是想起來了!”
“我想起來了,那日他灌了我好幾杯酒。”許家安道,他話雖然說得奇怪,但是卻沒人在意。
“嘿嘿!”王有虎笑道,“要不今兒再來上幾杯?”
王大姑忙道:“胡鬧,姑爺讀書寫字的,哪能像你那樣渾喝!”
說話間,莊善若煮好了一盤餃子過來,擱到石桌上,道:“你們先吃著,我再去包點,反正酸菜和肉都是現成的。”
許家玉道:“端里面好好坐著吃。”
“這兒好,這兒好,聞了這桂花香吃了也得勁。”王大姑忙不迭地道。
許家玉知道她是怕麻煩,也就不再勸,自去拿了碗筷醋碟之類的擺好。
這一盤酸菜餃子包得樣子極好,像是一個個的小元寶,鼓鼓的,透著一股子香氣。
王有虎搓著手道:“好香!”
許家玉知道餃子原先只準備了三人的,不夠,王家母子趕了這一上午的路,怕是早就餓了,便喊了許家安,先緊著他三人吃。
王有虎也沒多客氣,肚子也著實餓了,先是夾了一個胖餃子,蘸了米醋,一口放到嘴里,滿口酸爽香味,還沒嚼上一嚼,便溜到肚里了。
許家安吃了幾日的稀粥咸菜,肚里正鬧著饑荒,這酸菜餃子酸爽的酸菜裹著剁得筋道的肉末,吃在嘴里又香又有嚼頭,不由得大快朵頤起來。
這滿滿一盤餃子,兩個胃口正好的漢子你一個我一個的,轉眼便只剩一個了。王有虎瞅準了那最后一個胖餃子正下筷子,冷不防被許家安的筷子架住了。
兩人具是一愣。
“小舅子,請!”
“妹夫,請!”
許家玉忍不住笑了道:“沒見過一個餃子還讓來讓去的,二哥是客,先吃吧。”
王有虎往日里偶爾聽著莊善若叫他一聲二哥不覺得什么,此時許家玉俏生生地喊他一聲“二哥”,不知怎的,自詡臉皮厚的王有虎也竟然悄悄地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