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子掉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是誰,是誰?”羅老四捂了被砸出血來的額頭喝道。
許家安從廳堂的陰影里走出來,手中還捏了一口碗。莊善若也未曾留意他是什么時候將碟子碗擎在手里的。
待羅老四看清了是誰,竟然不怒反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傻子!”
許家安面無表情,腮幫子卻是緊緊地咬了起來。
莊善若趕忙伸了手攔到許家安面前。
許家安丟了手里的碗,又將莊善若拉到自己的身后。莊善若心中一暖,鼻子一酸,眼淚竟就要落下來了。沒想到,關鍵時刻,竟然還是許家安替她出頭。
“你這小子倒真是情種,傻了傻了吧還懂得憐香惜玉!”羅老四震怒道,“你信不信我將你打得連個屁都放不出一個?”他伸了手,立刻有伙計將一根成人小腿粗細的棒子遞到他手里。
許陳氏看著腿都軟了,她顫顫巍巍地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你這老婆子,你怎么不問問你那傻兒子有沒有留情。”羅老四不屑道。
龍二也不很攔,只是退到一旁,這本就是鄭爺和許家的恩怨,他們聚福錢莊也不過是搭了個橋罷了。鄭爺財大氣粗又有后臺,原本可是巴結也巴結不上的。這次機緣巧合,可還得感謝許家二少爺偏偏選了他們錢莊來抵押。
許家寶趕緊沖到羅老四跟前,道:“羅四爺,我大哥病著還糊涂。您大人有大量,您大人有大量!”
羅老四沖了許家寶揮了揮棒子。
躲在正房里偷看的童貞娘嚇得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叫了出來。
許掌柜喘著氣將病弱的身軀從床上挪了下來。
“爹,你做什么?”許家玉驚呼道。
許掌柜無力地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道:“小妹,你來扶我一把!”
羅老四的棒子眼瞅著就要落下。突然一聲嬌叱:“住手!”
莊善若一個箭步沖到了羅老四的面前,仰了頭,道:“鄭爺不過是差你來要錢的,可不是讓你來要命的!”
羅老四笑道:“你這個女子有膽色,怪不得鄭爺也對你高看幾分。”他將手中的棒子隨意丟給一個伙計,指了額頭冒著血的傷口,道:“俗話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家不說還不上錢,還將我傷成這樣,小娘子可有什么說法?”
莊善若心里恨得要命,此時邊上幾個拿著大棒的伙計虎視眈眈,卻只得按捺住,一看羅老四額頭上那傷口。看著鮮血淋漓,不過是略略擦傷了,沒什么大礙,不禁一笑。
羅老四怒道:“笑什么?”
“我不過是笑你如此高壯的一條漢子,為了一個豆大的傷口,竟然呼天喝地要打要殺。”莊善若心里雖然也害怕,只得強撐著,道,“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大大的丟臉?”
羅老四一抹額頭。抹下一手的血。
“到時候旁人不單單要笑話你羅四爺,更要笑話鄭爺尋了你這般的左膀右臂。”
“你休想巧言蒙混過去!”羅老四分明是有些下不了臺,他本以心狠手辣出名,哪里受過這樣的奚落。
莊善若微微一哂,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踮起腳跟,將那帕子在羅老四額頭上一抹,道:“好了。”
羅老四冷不防莊善若來這一招。他瞇了眼睛,轉手捏了莊善若的腕子,道:“小娘子,算我給你個面子。饒了你那傻男人!”
莊善若輕輕一笑,這笑容里融合了輕蔑和不屑,道:“小女子記著羅四爺大量!”
羅老四就近看著莊善若如花瓣嬌嫩的臉頰,聞著若有若無的體香,竟一時不肯松手。
莊善若也不急,手掌輕輕一張,那沾了鮮血的帕子竟然就飄飄揚揚地飛了下來。
羅老四趕緊放了手,伸手在空中抓了那方帕子,放在鼻下嗅了嗅,一把塞到了懷里。
莊善若揉著被攥得生疼的手腕,退到了許家安的身邊,抬頭一看許家安,竟然雙目噴火直視羅老四。
“二少爺,你看看這銀子什么時候能還上?”龍二瞇縫著細長的眼睛,道,“不過我還是勸你早還早了。今兒羅四爺是個心慈的,若是下趟換了別人來接這差事,可不單單是砸破幾口碗這么簡單了。”
許家寶無法,拱了手,道:“請龍二爺再寬限幾天,我們已經在想辦法了。”
“二少爺,你跟我說沒用。”龍二抬抬下巴,道,“得去求羅四爺!”
許家寶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這個羅老四可是他們許家的仇人,毆打大郎,調戲小妹,劫持嫂子,每件每樁,可都是有他的份。
羅老四昂了頭,架了手在胸前,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龍老弟,你也別為難人家二少爺了。我是什么人?說句難聽的,不過是鄭爺手下跑腿的,哪里能勞動二少爺屈尊?”
許陳氏扶著門框站著,剛才那一幕直讓她心驚。這群人可是無法無天,什么事情都能做出來的。
龍二道:“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二少爺,你細想想!”
羅老四斜睨了眼不耐煩地悶聲道:“我也沒工夫和他啰嗦。都給我砸起來,早辦完事,早點回去!”
伙計們應了一聲,虎虎地揮了棒子。
“羅,羅四爺。”許家寶艱難地張了張口。
“哦?什么事?”羅老四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似笑非笑地看了許家寶。貓捉老鼠的游戲他見鄭小瑞玩得多了,也一時興起想要玩一玩。
許家寶環視了一下,院中一片狼藉,老母倚在門邊瑟瑟發抖,大嫂拉了目眥盡裂的大哥卻也無計可施,更有房內的老弱婦孺岌岌可危——要保全整個許家的重擔竟然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許家寶用力地咽了咽口水,閉了閉雙目,顫聲道:“羅四爺,求,求……”
“住嘴!”一聲斷喝。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到正房門口,只見許家玉攙著連路也走不穩的許掌柜從房里出來。許掌柜的臉頰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臉上是灰白之色,他舉了一只顫顫巍巍的手,用盡氣力道:“二郎,我們許家子孫行得端做得正,哪里用得著向那些小人低頭求情?”
莊善若連忙走到許掌柜身邊,從另一側扶住了他。雙手一碰到許掌柜的身體,莊善若不禁心里一沉。這副身體分明已經是虛弱到了極點,卻還在兀自堅持著。
羅老四倒是一愣,裝模作樣地做了個揖道:“呦,這不是許掌柜嗎,怎么病成這個樣子了?”不待人回答,他又轉頭對龍二道:“也難怪,許掌柜英明了一輩子,臨了毀在了兩個兒子手里。哎,龍二,有句話怎么說的,老鼠打洞什么的?”
龍二會意,含笑道:“羅四爺記岔了,原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是,是!”羅老四拍了拍龍二的肩膀,道,“你說許家的兩位公子倒底是龍還是鼠?怎么偏生一個折在色上,另一個又倒在財上。”
龍二機靈,打著哈哈沒應。
許家寶面孔煞白,卻又臉含愧色。
許掌柜的身子傾了傾,似乎是力不能支。莊善若在手臂上暗暗使力,將他扶住。許掌柜回頭看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頭。
“許掌柜,你做了十幾年的生意,在縣城里都是有口碑的。眼下這事,你說該怎么著?”羅老四笑了一陣后,轉而目露兇光。
龍二趕緊跑上前,湊到許掌柜面前,道:“許掌柜,容我龍二說句不該說的。本來欠聚福錢莊的五百兩根本不算是什么錢,只要按時給利錢,您老一句話,想拖到什么時候就拖到什么時候。再說了,這宅子田地到了我們手里還是個麻煩。”
許掌柜看著龍二沒有說話。
“嘿嘿,可眼下這情勢不同了,鄭爺成了我們大當家的。我打聽過了,您許家和鄭爺有點小誤會,說開了就好,說開了就好。羅四爺是鄭爺跟前的人,您只消說幾句軟話,沖您這信用,這銀子早幾日晚幾日也是不打緊的。您尋思,是不是這個理?”
“呸!放你娘的狗屁!”許掌柜將一口黃綠的濃痰狠狠地啐到龍二的臉上。
“你可別不識好歹!給你臉不要臉!”龍二作勢要發作,回頭看了看羅老四,只得用袖子摸了痰,悻悻地退回到羅老四身后了。
許家寶扶了許陳氏趕緊站到許掌柜身邊。手無寸鐵的許家人站在廊下和那群如狼似虎的嘍啰只隔了半個院子,一時間竟是劍拔弩張。
羅老四悠然地擊了幾下掌,道:“有骨氣!可再有骨氣也不能當銀子使,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可別怪我羅老四翻臉不認人。”
“區區五百兩銀子竟然想讓我們許家人對你們這些小人屈服,簡直是做夢!”許掌柜撐住一口氣,一字字無比清晰地道,“只可惜我們沒長那條尾巴,還學不會搖尾乞憐;也沒長那副獠牙,也不會見人就咬!”
這話說得痛快,莊善若在心里狠狠一擊掌。
“你這棺材瓤子,活得不耐煩了吧?”羅老四勃然色變,他再愚鈍也聽得懂許掌柜罵他是條狗。
那些皂衣伙計“霍”地將棒子舉過了頭頂,眼看就要打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