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邊有條桃聞街,車馬從頭筆直行過約需半柱香的時間方可到底。就在這坊墻后面,并著兩戶顯赫人家。靠北的是云家,靠南的是宮廷樂師何音的宅邸。何音即是那位被眾女眷奉為再世潘安的冠玉郎君。
衷瑢一開始并不知道人們口中的何老板是哪門子來的人,聽得身邊的丫鬟講述這鄰居時常大開府門宴請眾賓客,且出手大方闊綽,廣交天下之士,還以為是個生意人。然而,丫鬟糾正她,那是位地位非常特殊的樂師,宮里每逢有盛筵,必由他帶頭獨奏高山流水,陽春白雪。
她甚感怪異,又問道:“既然只是個樂師,何來如此龐大的家產?”
丫鬟貼耳低語道:“娘子剛到此地有所不知,這樂師在城里開了一家歌樓,網羅了眾多名媛歌姬,每天每夜在那里一擲千金的達官貴人真是數不勝數。而且也不知暗中勢力如何,故我們家老爺郎君們對其都是避而遠之,唯恐鬧出矛盾。娘子你往后也要小心點才是。”
兩人正交頭接耳著,門口有人重重地扣了幾下雕花的門板,伴著故意放大的清嗓聲。衷瑢看去,竟是個年輕的女子肅正著表情,立在門口盯著她們。
她還未踏進一步,便先開始了討伐:“你就是新來的侍妾?”
衷瑢坐在那里,目光無辜地看著她,點點頭嗯了一聲。
“我是云家的長媳。”她先發制人亮出自己的身份。
衷瑢趕緊起身行禮,端端正正地問候道:“夫人可安好?奴家剛來幾天,聽說有許多做得不妥之處都是夫人費心擺平了。”
這不過就是句客套話,況且衷瑢來了后也沒犯過什么錯誤,直叫身邊人覺得她做人很安靜。但是正房還是聽進去了,有人拍自己馬屁,可有不接之理,于是態度變得稍微溫和了點。“剛來有什么不習慣的地方?飯菜口味還習慣嗎?”
衷瑢不喜歡聊廢話,便避開她的問題自顧自說道:“不知夫人可否介紹一家器樂坊,奴急于添置一些短笛和古琴用于練習。”
正房偶有點不樂意她不承接自己的話題,但看她無邪天真的容貌,又聽說是被養母所賣,到底還是對她存了幾分憐憫,隨即吩咐下人幫她置辦起來。
衷瑢再次謝過,取了自己手上的玉鐲下來雙手奉到正房面前,笑說道:“聽聞夫人持家節儉,奴本意是自添己用,毋需家中破費,這個鐲子尚值幾貫銅錢,奴身無分文本打算當換一點錢財,如今就交于夫人權當一點補貼。”
又聞此說,正夫人心中起一股五味雜陳的暖意,好一個通人情世故的小丫頭,如果往后依然是這番態度,即便夫君偏愛她幾分又何嘗不在情理之中。
過了幾招,探到了對方的幾分手段,正房也就心中有底,往后的事往后再說,現時小丫頭捧著水靈靈的一顆心在面前,她不好嚴詞拒絕,讓丫鬟收了,又當面承諾會讓賬房送一點防身串錢來,就當自己送的見面禮。
日頭到了落山時刻,果真有管家送了二十串錢與一點布匹蜜餞來,寥寥幾句囑咐當做是正房的慰問。衷瑢不知還有什么能回謝的,只好向管家行禮道謝,替她轉達給正房。
“對了,夫人怎么稱呼?”她送管家出門時問道。
這老頭笑笑,神秘地說:“夫人做閨女時候,娘家人都稱她桃娘,出嫁也有七八個年頭了,自覺人老成太多,就在桃后面加了個新舊的舊字,但是舊字寓意不好,便假字九,七**的九,于是大家熟識地均稱她桃九娘。所以娘子你的稱呼要加數字,最好排在九以后。”
衷瑢又是感謝一番便送走了他。回案前細細想來,自己從小就只有衷瑢這一個名字,還是從前歌樓里一個上吊自縊的女人的姓名,不如學著城里的女人,給自己新起一個小名,喊起來也會優雅百倍。
初衷是好的,但要取什么名字呢?
她翻開隨身帶著的幾本書冊,看了幾頁更沒了靈感,索性起身走到院中背起手學著那些個秀才文人來回踱步思量。她抬頭望月,隨口喚出一個月字,思忖會不會俗氣了,但究其月亮本身,還有許多別致的雅號,嬋娟夜光玉盤。如此一想,她覺得這世間取名的事就有點怪異了。月亮原本好好的只有一個正式的稱法,偏偏有人不滿意要改換如此多的稱謂,而且一個比一個極盡雅趣。為何人們不在一開始就定下一個最好聽的稱法呢?難道是古時的人們還未有好的文采?那也應該不會,想來書上有好多山川地名美之又美,后人在別處無論怎樣潑墨揮筆都描繪不出更好更貼切的字來。唯獨這一月亮,就叫做月-亮。它本是一輪月,因為有光而明而亮,但有盈有缺。這么一體會,這個亮字還不光是個形容詞,竟還是給予了希望,望它常亮的動詞了!
衷瑢眼睛里也映出了頭頂的明月,自我開導一會就決定以月字入名,“月-娘?”她喃喃自語,似乎還是不太滿意。“這條街叫做桃聞街。。。”她思索起來,到處觀察想截取四物稱呼中的字,終于想到了她現在處于何處。
“桃字被桃九娘用了,聞字。。聞月娘?”她回房坐到案前,在素紙上描了三個字,細細品著。雖然總說不出哪里怪怪的,但終究還是定了這個稱呼,以后不再是衷瑢,而是聞月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