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家的邊關英雄又將返程,嘉言與一衆僕婦們都來洛忠臥房將他圍了個團團轉,爭著搶著要看信裡寫了什麼。
若是往年,洛忠爲求清淨都是將書信一甩,自個兒逍遙去了,但今年卻變了態度,說這是男人之間要講的話,一羣女人不要瞎湊熱鬧。“好嘛,小夥長大老成了,都會區分男男女女了。”嘉言帶頭玩笑他,回身揮手讓其他人先退下,自己留了下來。
“這信裡到底寫了什麼?”她輕聲追問,對裡面的內容充滿了好奇,似還有點迫不及待想要搶過來一睹爲快的激動。
洛忠把那兩張紙攥在袖子裡,考慮了半天才拽出來扔給她,煩躁地抱怨起來:“這人也真是事多。”
信裡究竟寫著什麼,嘉言秉著呼吸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默讀下來,竟然也不言語了,不知道是見了後半段雲長天要求的與還未正式入門的侍妾解除婚約之言,還是因爲就只寫了這麼一點事情。她將書信整齊放到案上,待了一會,起身離開,一點聲響都不曾發出。
洛忠就這麼看著她轉身,看著她好孤獨的背影遠走越遠,人都看不見了,可是他還沒能緩過神來。
衷瑢聽聞雲長天要回京了,不顧頭痛也趕著來尋洛忠討消息,路上碰見失落的嘉言,這娘子走得慢悠悠,視線低沉在地上,連衷瑢跟她打招呼都沒聽見,就那樣一直往遠處走了。陪同她的兩侍女催促:“別管董家娘子了,快點過去纔是。”她應是應了,但心裡總感覺嘉言有點不對勁,始終忍不住回眸去。
三人步履匆忙地來到少爺的臥房門口,見幾個下人丫鬟守著,看到她們上前阻攔道:“聞月娘還是請回吧,少爺現在正歇息著,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但是月娘並不死心,轉而向他們打聽起來:“聽說雲大少爺來信了是嗎?是不是他就快回來了?”
被問的那丫鬟很確定地嗯一聲,滿面堆笑地勸她安心:“大少爺這次回來必是要與聞月娘拜堂的,娘子就等著喜事吧。”
“大概還要多久?”她對自己的婚事十分上心,必要問踏實了纔好。
丫鬟心算了會,只給了個大概的答覆:“以往年來講,大少爺都是出發前半月讓人來信的,這次奴家估計應該也差不多,娘子你就安心吧,再過不了半月一月,你就真的是雲家人了。”
雖然她都這麼恭喜了,但是衷瑢心裡還是很不踏實,這種不安定感說不好從哪裡來,可能是女人獨有的先知先覺在作祟。
待她回去,侍女們相伴左右開始向她說起成親時候要注意的事情,兩人說得面紅耳赤,捂嘴笑個不停,卻始終不見月娘聽進去一句。
“月娘?”其中一個輕喚一聲,果真吸引了她的注意,衷瑢出神時那視線彌散的眼神微微波動了一下,俄而才聚焦到她臉上。侍女這次不明白她的心思,摸著她額頭探探她是否生病了,但體溫很正常,問哪裡不舒服,衷瑢尷尬地笑著搖頭,回說自己太擔心婚事,要與未來的夫君見面了實在有點緊張。
另一個像是要岔開話題似的開始問別的事情:“月娘是哪裡人?”
“薩巴陀,你們可有聽說過?”衷瑢也試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侍女聽了笑起來:“那裡是我們大少爺駐守的地界,自然聽說過。說起來也難怪,月娘十五六的年紀,還是長在如此荒涼的邊陲,見到的男子不是灰頭土臉的莽夫就是長相怪異的外族人。之前我們跟你說了那麼多關於大少爺的讚美辭,你心裡沒個現實印象的描摹,確實會想象不出他的長相,現在有點緊張也還講的過去。”
聽聞此論調,衷瑢腦海中又再次浮現出當日邂逅的夜市公子。她本想說出口,千言萬語就在喉嚨裡急著奔涌出來向她們展示有幸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瞬間。但礙於再過不久自己要另嫁他人了,也不好再把斷不了的癡念讓婆家人知曉,免得今後因爲今日之言遭罪。
她輕嘆一聲,扯起笑容,返身往榻上一躺,就閉了眼繼續梭織心事。
接下來的幾日異常安靜地過了,嘉言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來探訪都是聊不了幾句就沉悶不語,人很頹廢。衷瑢匍在案上,濃濃的墨被她塗得亂七八糟,根本看不出寫過什麼。洛忠一邊安排人收拾準備返城,一邊在斟酌要怎麼跟月娘說出口這事。他怕到時候月娘哭天喊地來追問他爲什麼,原本這就不關他的事,他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原因,雲長天說解婚約,人還沒現身,一紙書信先到就讓他代爲做了。這麼招人怨恨的事情,不管怎麼做都是出面的人要揹負一身麻煩。
他苦惱間又拿出信來好好看了一遍,裡面只說了讓洛忠代爲本人領著未過門的侍妾到媒婆那裡寫了聲明,去官衙做個證,但並未提及這事要什麼時候辦好。有了這個空子,他心想,反正都是要去城門口接人,倒不如讓月娘一道去,讓她當面問雲長天緣由,這樣自己完美脫身,月娘要怎樣也與他無關了。但細細一想,自己得完成任務,就必須早於她見到雲長天之前就把手續辦好,自己勢必還是要出面,就跟打沒打這點小九九是一個效果。
想來想去,他想到了九娘,她們同是女人,應該能通點心意,那樣也好說話。不過就是不知道讓雲大少爺曉得是九娘辦的,他還會怎麼訓他。
但事情就是這麼湊巧,他早上還在考慮這事,下午嘉言就過來請纓了。
她看起來仍舊沒精神,但還是勉強笑著,跟洛忠面對著面坐在案邊,聊了起來:“我聽下人說你這兩天有什麼鬧心事?”
他無奈點頭,無精打采地說起:“還不是雲長天的事情,連跟人家娘子解婚約這事都推到我頭上,他倒是落個清淨。”
嘉言笑道:“說明大少爺信任你。”
“別,他上次回來可還罵過我不做正經事。”提到這茬,洛忠似乎還是很難消氣。
“要不這樣,你一個大男人也不好跟人家娘子去說,這段時間我跟月娘混的熟些,我去跟她提,到時候要是還有解決不了的事情,我再來找你幫忙?”這話在洛忠聽來簡直就是及時雨,也不管她出自什麼原因要這麼做,先是一口答應下來,再試著替她找藉口:“你這兩天就是因爲月娘的事情所以才這麼憔悴的吧?”洛忠都不知道這是給她解圍還是給自己服下的安慰劑。
既然他都鋪好了臺階,嘉言自然就順著下來了,瞇起眼笑著應道:“我是挺擔心月娘的。”
洛忠聽此,眼神往案上的書信裡躲去,自顧笑著呢喃:“看你總是無故這般模樣,我又不是大夫,你讓我怎麼治得好你?”
嘉言臉上的笑不知不覺化成了淡淡的難過,兩人再無言,均偏低頭去沉默。
話說當日何音與慕亦趕到宮中時,正好大公主回籠覺醒了,天氣太悶熱,她只躲在自己陰涼的寢殿裡剝著荔枝打發時間。見他倆一前一後來到面前,先招呼帶頭的慕亦過來到自己身邊一起坐臥著歇息,又讓人搬來一臺方凳讓何音也隨意。
大公主手中還有一顆去了皮的荔枝,白白嫩嫩的果肉跟羊脂玉一樣上等,她就遞過去給了慕亦,一邊還問道:“雲洛忠怎麼說?還是不肯答應?”
慕亦接過去時也只得無奈笑笑著點頭,等不及嘬起了果肉裡的鮮汁。
“這毛頭小夥年紀輕,但是城府倒是挺深,都懂審時勢了。”大公主伸了手臂支到腦袋,靠在軟枕上專心地看著慕亦吃完荔枝就要打瞌睡的模樣。“也辛苦你們兩個了,特別是何司樂,明明是我們慕亦的事情,還要勞你陪著去一趟。”
她有意將話題轉向跟洛忠一樣,立場始終中立的何音。
他聽此言趕緊下了方凳,恭敬彎腰作揖道:“何音還未謝過大公主對師傅她老人家不計前嫌,此恩德何音無以爲報。”
“你真想報答,不如就娶了我們慕亦如何?”她擡起慕亦的手仔細打量著笑說。
這話問的他哭笑不得,但也只能陪著應和:“主上若肯賜明珠於何音,何音豈有無視自己卑微身份而拒絕之理?”
但見慕亦皺起眉頭清醒了不少,她反倒握起公主的手輕聲道:“先讓他走吧,你這話說得我都不好意思看見他了。”
等何音退下後,大公主才幽幽問起:“你現在幾歲了?”
“二十一。”沒了外人,慕亦也放鬆下來,仰身靠到軟枕上捋著髮梢望著房樑出神。
大公主自己反倒起來,坐正了看著她問說:“又是幾歲時他要的你?”
“忘了,跟他認識這麼多年,很多事都不記得了。。”她說著就伸懶腰打了個哈欠。
“那你還說不好意思看見他?分明是你在逃避。”大公主見慕亦昏昏欲睡,手輕輕地拍在她側屈的腿上。
快睡著的美人兒呢喃道:“那我嫁。。嫁。。。”也不知道她醒了又是什麼態度。
雖然大公主明說了好幾回,希望慕亦可以與何音早日共結連理,但這娘子始終不肯,究其原因,也不像心裡有另外的情郎,但偏偏就是很避諱這種名義上的束縛。不過還好,只要慕亦身在,就還是能調動何音爲自己效力,拉他到門下來也是遲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