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跑堂的和丫鬟邊哭邊告饒,說自己一時半會財迷心竅,拿了不該拿的錢,做了不該做的事。何音沒空去理會他們,站直了身繞到雲長天面前說道:“果然美人不分男女,雲副將這般打扮就是要月娘看了也要替自己容貌羞愧。”
雲長天冷眼看著他,伸手就往自己髮髻上扯了頭花簪子下來扔到地上,烏髮沒了束縛似瀑布流水淌到他肩頭,這纔回應道:“何司樂眼疾手快,怕是故意放我去見月娘的。”
“副將謬讚,何某向來以成人之美爲樂,況且月娘也是對副將心有記恨,常常哀怨至深夜,既然今日副將大駕光臨,不如就成全了月娘也當賣個人情,好解了兩方恩怨。”何音意味深長的得笑著,眼睛直直盯著他。
看得出這個精明的男人是想以月娘作交換,但自己身上又有什麼能讓他看中的?雲長天揣度著多種可能,依然想不好,還是開口問道:“你想要什麼?”
何音見他明瞭主題,就揮揮手讓手下帶著一男一女退下了鵲橋,拍著欄桿言道:“在下一向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對雲家多有得罪,今日斗膽想借副將之手助推我一把。”他深吸一口氣,下一句話幾乎是笑著噴出來的:“不過這一把手對副將來說可是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的。”
雲長天知道此人好與政客爲伍,好不容易抓到機會基本可以斷定他想讓自己在朝中提攜他。
但他只猜對了一半,何音回身向他拱手彎腰作揖道:“在下,只想讓副將的岳父大人好好得回鄉養老。。”
這話剛出口,就被雲長天打斷呵斥道:“大膽!柱國公也是你敢冒犯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何音並不怕他,坦誠道:“我何音對天發誓絕沒有冒犯之意,只是體恤大柱國年事已高還要日日在朝堂上與一羣庸碌之才費心舌戰,倒不如早日解甲歸田。”
“朝堂之事豈容你一擺弄琴瑟的樂師多嘴!”雲長天突然感覺到這人溫純的外貌下勃勃跳動的野心是有多大。
但見何音擡起頭,朝他勾起嘴角,這種自信心真是令人討厭還有。。不寒而慄。
雲長天怕是他藉著德慕亦早先攀上大公主的勢力,今天這是想借著自己打擊九娘她爹以此撼動新帝的勢力。於是毫不客氣地說道:“如果是大公主讓你來的,你可以回去了,我雲長天再怎麼樣都不能做出對不起九孃的錯事。”
何音再次笑起來,笑聲低沉而詭譎,說道:“雲副將原來是擔心此事,這大可放心,我既不爲陛下打算,也不爲大公主賣命。”
“那你到底想做什麼?”他看何音像是自有主意的樣子。
“在下只是很好奇朝堂之禮,故也想與衆大臣朝議國事。”雲長天覺得他在說這話時竟是沒有一點羞愧之情,反而平靜的語氣下是隱隱的傲氣。
兩人在沉默中對峙了很久,何音知道接下來不管雲長天開不開口,都是要成輸家的。
儘管自己不去幹擾,月娘仍能在這歌館裡好好地活下去,但因爲是在何音手裡,只要想到自己心愛的女人近在咫尺卻相隔天涯,雲長天就如被剜心般疼痛難忍。這一年來沉浸在失望中已夠他消受,現在好不容易又有了希望卻再度被潑冷水。
他好恨命這個東西,更恨眼前的男人用女人來威脅他。
“你別逼我。”雲長天盯著他冷冷吐出一句。
何音這回放肆地笑了出來,那張和藹的面目此時多麼猙獰。他喘笑許久,任憑對方的眼神如何冰冷鋒利,都是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態度。
雲長天的拳頭早就捏得嘎啦響,他一欽點的將軍今日卻受區區一琴師要挾,換作平日他早就要打斷他全身的骨頭了。
自己態度已經表明至此,何音覺得可以適時收手,留他自己掙扎去,便整好衣冠作揖告辭:“打擾副將,何音先行告退,希望我們早日再聚。如果副將下好決心要迎月娘回府,隨時派人通知我。”
也不等雲長天反應,何音轉身含笑離去,從附近的樓頂上跳下一個身影,動作靈敏迅捷,原是躲在隱蔽處保護著何音的慕亦。
雲長天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看著何音拉著自己心上人的手歡快地走在鵲橋上。
從橋那端迎面跑來一隻土狗,吐著舌頭搖著尾巴去親近慕亦,反而被她虛踹了兩腳趕開了,只聽慕亦唸叨:“這小畜生怎麼跑這裡來了?”說著還單腳跳著往前走,單腳去逗弄它。
何音稍用點力氣拉過她說道:“別虐狗了快回家。”慕亦就乖乖地連蹦帶跳回到了他身邊。
這狗怪可憐,被主人丟在原地,但平時兩主人也不親近它,它也就沒想著跟上去,又低下頭東嗅西嗅開始找什麼。
雲長天看著這狗,覺得自己竟還不如它來的逍遙自在。土狗搖著尾巴嗅到他腳邊,沒發現什麼就又往他身後繞去。
這時,橋頭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女人的呼喊聲:“旺嗲!旺嗲!”
狗聽見了,愣得豎起耳朵擡起頭,汪汪叫著撒丫子歡樂地跑向她。
是個十五六的姑娘,雲長天想大概跟月娘一個年紀,穿著青色的衣裙,髮髻束在鬢邊,另一邊簪著花和銀步搖,一束溜黑的燕尾搭在胸前,很簡單很純粹的模樣。
姑娘抱起狗,向面前的“女人”道歉:“這位姐姐見諒,我家旺嗲太愛跑,我在這裡找了好久。。”
雲長天說了句沒事,但一開口就嚇到了她。原來這是個男人。
這姑娘仔細盯著他好一會,突然爽朗地大笑起來,止都止不住。待她平靜了,喘夠氣了,雲長天悶悶不樂地問了一句:“你笑夠沒有?”
她自知失禮,忙道歉:“郎君見笑,奴家並無惡意。”
他也是隨意一句並非有心責怪,見沒什麼好說的了欲復前行,但一擡頭看到這歌樓裡過道蜿蜒曲折,天井中多有綵綢凌空飄蕩遮掩視線,想他也是頭幾次來這裡,並不熟識道路,一下鵲橋必是要多繞幾圈才能順利回廂房去的。
望著前方的路,雲長天不忍嘆了口氣,這小小的動靜卻被身後的姑娘聞見,她試探著上前問道:“郎君爲何嘆氣?”
原不想搭理她,但她太執著,跟著自己一步兩步地走,甩也甩不掉。雲長天想著乾脆讓她帶路,自己還能早些回到家中去。
“你認得這裡的路嗎?”他收住腳步突然問起來,她在後面走的太急,沒預料到這人會停下,一下子撞在他後背上,頓時有點懵了。
是不是這個年紀的娘子都帶有點月娘的影子?他想不好,見她混沌的那一瞬間,彷彿又回到那天的夜市,在人羣中,月娘撞進了他的心裡。
他看著她兀自出了神,下意識伸手扶了她一把,這小娘子有了幫持站得穩一點了,人也恢復過來,仰頭望著他的眼睛羞怯地笑道:“郎君見笑,汀娘失禮了。”
因爲她溫和可愛的態度,雲長天接下去的心情都好了許多,一張冷臉終於化開了點,指著那幢牛脊背說道:“我要去那邊的廂房換掉這身行頭,你認得路就帶我去。”
汀娘似乎很熟悉這裡的環境,領著他抄了小路回了廂房。
洛忠早就守在裡面,他猛地一看進門的雲長天還以爲是哪位新來的冷豔娘子,直到雲長天開口時他才反應過來,捧腹大笑一番肯定是免不了的。
跟在後面進門的汀娘好像與洛忠認識,似乎還很熟,朝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年郎揶揄道:“雲少爺這是五十步笑百步,你打扮起來必定也是跟這位郎君一樣美豔。”
洛忠繼續笑道:“你大概還不知道他是誰吧?”
汀娘聽此言,微蜷眉頭好奇地望向雲長天,模樣伶俐乖巧,挺教人愛憐的。
“這就是我在等的雲長天。”洛忠狂笑不止拍起了桌。
“原來郎君你就是雲大少爺!汀娘實在失禮了!”她鄭重地行了個大禮,這反倒讓雲長天不好意思起來,他趕緊拉起她說道:“也不知汀娘具體稱呼的是哪個字?”
“岸芷香馥漫幽浸,不識郎君佩汀蘭。”她巧笑的容顏裡泛著青春無憂的美好,恰似新桃在枝頭盈滿時透出的甜蜜。
兩男人在原地看得已是心中泛甜水,或抑鬱或無聊的沉悶心情早就一掃而空,只剩下清甜清甜的娘子陪著敬酒時的暢快。
臨近暮鼓,雲長天硬是拉著洛忠回家去,因著這段時間要準備秋收,明後天都要早起往家中各處打點清楚才行。汀娘把他們送到門口,目送著馬車遠了這纔回去。
慕亦也要回家去了,她在樓下樓上到處找著人,看到汀娘正從大門口進來喊道:“樑又夢,我們快些走,暮鼓要敲了。”
汀娘尋到她的身影應了一聲,匆匆跑到院子裡抱了旺嗲就與慕亦一同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