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長天目送她出門.晨曦未退里.衷瑢偶爾低頭的身影愈走愈遠(yuǎn).讓他不禁詫異庭院何時有過這般冷清.
她剛走不久.他也已趴回榻上.等在院里樹影重重之中的帕莎曼便輕快著腳步蹦入房內(nèi).沖他笑道:“麻煩的小妾走了.將軍是不是想再娶一個.”
這話讓他聽了很不高興.但知她很精明.也就不岔開話題地直接挑明了:“董嘉言的性命才是你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
“這才像大將軍.看不順眼的女人直接‘嗞’一下.”她將纖長的手置到脖頸處劃拉兩下.還瞇起眼不斷笑著.
“她死了.對你對我都有好處.”云長天的眼眸里冷光明滅.
一輛紅櫟木.藍(lán)綢簾子.行路時又蕩蕩悠悠的馬車隨著馬夫一聲嘹亮的呼喊.穩(wěn)妥地停在了門可羅雀的三斟曲外.兩個小丫鬟送她到這兒.將不多的東西交接過便回去了.
她手里拎了小包裹.仰著腦袋掃一遍露在橙黃暖光里的牌匾.整條街上的幽靜促她直感一陣微涼的蕭瑟.
而幾步之遙.竟是一家不知什么時候開起來的“紅妝樓”.想她許久未來了.不知道也是應(yīng)該的.
大概還早的緣故.平日里就慵懶無比的花街仍舊靜靜沉睡.三斟曲也一樣.衷瑢敲了好久的門.里邊新來的小跑堂這才揉著睡眼.嘴里應(yīng)付兩句來放她進(jìn)去.
跑堂不認(rèn)識她.見這娘子渾身頂好的衣裳.手中卻提著行禮.一時不解道:“娘子這是來看誰.”
她笑著搖頭道:“我來樓里找份工.不知道何老板還缺不缺人.”
“實話跟娘子說了.咱最近生意不好.你瞧隔壁那家紅妝樓.要是實在缺工.不如就去那里試試.”跑堂扶著門伸直了手臂往隔壁指點.
這話正好讓剛下樓來的梁又夢聽到.她還在遠(yuǎn)處時便開始呵斥他:“大清早說什么胡話.那是女人能去的地方嗎.”
“呦呦.對不住了老板娘.小的剛沒來幾天.”他滑頭滑腦地調(diào)侃.
梁又夢不想多責(zé)備他.自己走過來想看看是什么樣的娘子上門.哪知居然是衷瑢.
她哭笑不得道:“你又離家出走了.”
衷瑢笑不出來.只好嗯一聲.勉強掛起嘴角.
但是紙里總包不住火.梁又夢去水爭院一趟回來.就已經(jīng)聽說了昨晚的事.
近午時一群人不分老板或是歌姬跑堂.圍坐在一張桌上各自埋頭扒飯.何音還在想辦法如何重振生意.東山再起.對面的梁又夢就開始討伐衷瑢了.
她越吃越覺得沒胃口.路上碰見正逛街游蕩的帕莎曼.還以為是嘉言.但一打招呼才知道又認(rèn)錯了人.因為先前幫過這娘子.梁又夢還是對她態(tài)度熟稔地問候幾句.隨后閑聊之中.帕莎曼將衷瑢被嘉言逼走的事講了出來.
雖聽她如此這般地說著來龍去脈.但是梁又夢的直覺一下?lián)舸┝怂闹e言.人.肯定是帕莎曼推的.而且按照嘉言的性格不借著這次機會報復(fù)衷瑢只是將她趕出去如此簡單.這分明又是帕莎曼逼著她才有的結(jié)果.
“我不在一天.云家居然出了這么大的事.等我有空了就回去看看嘉言.孩子沒了怪可惜的.”梁又夢敷衍著嘆息.
“聽說你住在云家.但我沒怎么看過你呀.忙什么呢.帶阿曼也去玩一玩.”帕莎曼向她湊近身子.因而她身上的香味傳過去.讓梁又夢心上像扎了根刺.
這明明是專屬嘉言的花香氣.濃郁的芬芳.現(xiàn)在居然讓這么個惡毒的女人用上了.
梁又夢覺得自己不能再跟她講下去.不然一沒忍住心里的怨怒.就要壞了兩人關(guān)系.于是給她留了歌樓地址.簡單道過別.就繼續(xù)往水爭院前行.
見到凈姨時.她的神色比從前好了太多.這時陳婆也在.梁又夢與她們寒暄完就將陳婆拉到一邊.問起城外托她照管的德爺如何了.老婆子一想起這個女人.肚里就一堆火氣:“你是不知道.德爺?shù)聽斶€真是個爺.你說她懷著身孕還要跑去南山.我抱怨她兩句.锃亮刀子就架到了我脖子上.讓我閉嘴.”
她的聲響有些大.不小心傳到了里屋靜養(yǎng)的凈姨耳朵里.因此遠(yuǎn)遠(yuǎn)地聽里邊傳來一句:“你們說誰有身孕了.”
梁又夢本不想將此事傳播太廣.現(xiàn)時都怪這嘴大的老婆子.還沒出門呢.就泄露了出去.
于是只好與凈姨坦白.包括孩子不是何音這難堪事.
凈姨是過來人.更難堪的事也經(jīng)歷過.聽到徒弟的妻子讓人在牢中玷污.還懷上了.未免要同情心痛.沉思半晌.招手讓梁又夢坐到自己身邊.輕輕摟著她說道:“德爺是個清清楚楚的人.不會因為這點事就拋棄何音.何音也離不開她.權(quán)當(dāng)還他們以前收留我們幾個的恩情.你讓陳婆把她帶這兒來休養(yǎng).孩子要不要生全看她自己意思.這樣可行不可行.”
“帶這兒來.吉爺同意嗎.”梁又夢最擔(dān)心這個問題.怕到時候人家主不同意.還要將德爺趕了出去.
凈姨雖有些擔(dān)心.但知道馮悰與大公主是一黨.就是仗著大公主的臉面.德慕亦留在水爭院還是應(yīng)該沒問題的.
三人商議一會.陳婆即刻出發(fā)借了馬車趕去城外拉德爺進(jìn)城.
此時三斟曲的飯桌上.梁又夢嚼幾下無味的筍干吐出來后.將筷子一放.坐直了看向衷瑢說道:“你讓人趕出來的.”
所有人刷的一下.將目光聚集到衷瑢身上.
何音一聽.頓時惱了.皺起眉頭讓她實話實說.是不是云長天不要她了.
眾人只見她仍專注于吃飯.嘴里吧唧道:“是.我做了錯事.害人家小產(chǎn).”
對話斷了片刻.聽到這等罪孽.各人不禁暗自倒吸涼氣.衷瑢感知這份沉默和尷尬.因此更將頭偏低下去.眼睛只對著白米飯.連菜都不想去夾.
嘉言沒了孩子.梁又夢心里替她疼過好幾回.但一邊是自己的姊妹.一邊是依賴自己的床伴.兩個女人均在她心里占了一席之地.現(xiàn)在她們之間有了血的隔閡.一時間.連梁又夢都不知道該不該怪衷瑢.或是罵她幾句替嘉言解恨.
衷瑢盯著白米飯里冒出的熱氣.筷子松散地搭在虎口.極為愧疚的心情與被趕出家門的委屈一起冒成了眼淚.
何音知這事確實不太光彩.但畢竟衷瑢才是自己親近的人.又看她自己也曉得是非對錯.悔意重重.也不去多責(zé)怪她了.無言間夾上一筷子的白斬雞肉到她碗里.周圍幾個見狀.學(xué)著老板幫她添了幾筷.
這頓飯吃得有些悶.梁又夢后來一直沒動筷子.光顧盯著衷瑢發(fā)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大概半月之后.歌樓的生意仍舊慘淡無比.衷瑢每天對著曾經(jīng)座無虛席的場子慢悠悠撫著琴發(fā)呆.她在想云長天會不會來.看見現(xiàn)時何音這幅慘樣.會不會笑話他.更來笑話自己.當(dāng)初走的時候那般輕松地說著自己掙點自己花.
她不知云家的風(fēng)波在她走后還未徹底平息.云長天與帕莎曼想盡辦法要將董嘉言置于死地.
而衷瑢離開云家的消息沒兩天傳到了水爭院.原是何音先前去五里莊舉貸的期限到了.馮朽無人可遣.又是這么大筆的債務(wù).這位少爺便親自上門收款.
迎接他的是無事可做的衷瑢.因著馮朽渾身的氣度加之彬彬有禮的態(tài)度.衷瑢越看他越覺可愛.兩人在大堂里坐定.互相攀談間.各自明了了身份.原來一個便是當(dāng)今皇后的堂弟.一個是云家的小妾、去年紅遍整個京城的月娘.
衷瑢沏上一杯新茶.遞過去對他笑道:“因為家里有些事情.所以我一個人搬出來住清凈會.果然這里清凈的很.馮少爺你看整天也不見一個人影.大概是天太熱所以人都沒來了吧.”
馮朽接過湊到鼻下仔細(xì)嗅聞一番.客氣地反駁道:“天熱不是理由.娘子可看看隔壁的紅妝樓.現(xiàn)時的生意就很紅火.同樣是彈琴賣藝.何老板可向他們?nèi)∪〗?jīng).更何況.早前聽聞何老板手里有座產(chǎn)茶葉的問筠山.水馬幫也收到了問筠山來的新茶.款項也付全.何老板怎么就還不齊了.”
她有些尷尬.問筠山的分紅她自己還一個銅板沒拿到.他不提.都快忘了這座山已經(jīng)轉(zhuǎn)手給自己了.
“馮少爺見笑了.我畢竟離開三斟曲挺久了.這我還真回答不了.何老板今天出去籌錢.怕是回不來.要不你明天再來看看.”衷瑢一臉真誠的歉意.讓馮朽有些心軟.他本來就是個文弱的書生.從來遵循著孔孟之道做人對事.哪里學(xué)過水馬幫那群痞子的作風(fēng).
沒討來錢是正常的.他背起手回去路上越來越懊惱.干脆轉(zhuǎn)了方向朝水爭院去找自己爹商量對策.吉爺正和凈姨在庭中散步.見少爺來了.凈姨本來想走.馮朽立馬喊住她.說道:“凈姨且慢.先前不是讓父親去勸說云長天放了你那養(yǎng)女嗎.今天我還真遇上她一個人搬出來住了.她就在三斟曲里.你要不先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