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讓她退了,宦官立馬上前來請衷瑢出殿,她就算心裡再多不好過,也只得忍著,回身不必低了頭,明目張膽地去望甘露殿的內裡,就算再金碧輝煌,此時也抵不過自己家中任何一個小院,
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廊外的雨倒是停了,屋檐偶爾還有水滴落下,擊在泥地裡、磐石上,靜默安然,
她讓宦官引著來到歸真觀附近的偏屋暫住一晚,等天一亮便要遣送出宮,那樣豈不是更加尋不到雲長天了,
“公公留步,,”那宦官將她領到地了,說了些有的沒的便要轉身回去時,讓她給叫了住,“我夫君,,也就是雲長天雲副將,他人在哪裡還沒有下落,我真的很擔心他,,”
她還沒說完,讓那蒼老的太監打斷道:“那娘子你還想怎麼樣,留在宮中一起找,這麼多功夫高強的禁軍衛都沒主意了,你就別添亂了,還是回家耐心等吧,吉人自有天相,”
話雖這麼說,可是衷瑢還是多少有些不甘心,雲長天是生是死都還未明瞭,自己只能躲回溫暖的家裡,什麼都做不了,
怪自己沒用吧,不像德爺一樣有矯健的身手,又不像樑又夢一樣靈活,更不像九娘一樣有可靠的家世背景,
她什麼都沒有,若不是雲長天收留她愛她,衷瑢,真的什麼都不是,
想到這些,面前黑漆漆的屋子她也不想進了,自卑的情緒一直在發酵,終於在這一時刻爆發出來,不等宦官走遠,她便流著淚亂跑了走,
附近歸真觀的燈火亮堂著,總比空寂無人的院子要好很多,道觀中有神明頂天立地,不知道有沒有一個能爲她指引方向,告訴她雲長天此刻在哪裡,她又能爲他做什麼,
還好那裡的院門是開著的,衷瑢沉著一顆心,邁著輕虛的步子慢慢挪進院子,只見偌大的庭院栽著不多的樹,更多的是堆堆的鉛砂和焦黑的爐鼎被扔在各處角落裡,走得近一些還可以聞到很刺鼻的氣味,
她不知道這些用來做什麼,也不知道石板路上偶爾抹了淡黃的粉末是什麼東西,低頭打量著,漸漸走到大殿的門口,那股氣味才稍微散了些,
兩道雕花的精緻木門裡映出通明的燈火,她側身去貼了聽聽裡面的動靜,竟是悄無聲息,搞不好道士們都已經睡下了,她想到這點,便把剛觸到門板的手滑了下來,
“算了,,,”她頷首回身過去,今日就算與神明無緣了吧,他們都不願替自己解答困惑,
來的路有點黑,讓背後朧透的燭光也無能爲力,衷瑢這才發現自己竟是獨自走過了黑暗,
“黑暗,,”她垂了眼瞼,輕呢這個詞,什麼叫黑暗,今天發生的就是嗎,那之前她在家裡經歷的那些糾結誤會,豈不連小打小鬧都算不上,從現在開始想想,衷瑢心裡突然涌起傷感,雲長天是給了自己多大的保護,才能讓她如此平靜的生活,
面對眼前的路,她沒有勇氣邁出一步,也是背後的大殿裡忽然傳來聲聲撕心裂肺的痛苦喊聲,終於有理由讓她留了下來,
衷瑢趕緊再次去貼了門探聽,隱隱約約有女人的聲音著急慌忙地說著什麼,還有另一個男人,她聽著他的聲音和腔調有些耳熟,猶豫幾下還是扣了門,裡邊馬上靜下來,連那痛嚎的男人也閉了嘴,
她又扣兩下,裡邊這纔有男人的聲音問起:“外邊是誰人深夜來敲門,道觀夜半是不準外人進來的,”
“還有這規定,”衷瑢有意問道,好讓他們聽見自己的聲音,
“你是,,,”果然那男人聽了似辨認了出來,趕緊快步到門後來確認,
他的身影投在窗紗上,衷瑢將其對號入座,發覺真的跟洛忠有些像,便大了膽子說道:“衷瑢,”
裡邊一聽是她,立刻卸起門槓來,不多會就開了一小道縫,探出洛忠腦袋來睜大眼睛尋人,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他快快放了她進去,一步不慢地又槓好門纔看了她問道,
衷瑢走進大殿時就在四處張望,除了供奉太上老君的神壇,左右兩側狹長幽深,在此位立著,無論怎麼探頭都是看不清裡邊的狀況,
“剛纔誰在喊呢,”她不知該往哪邊去,步子一下轉了左邊,但是感覺應該在右邊,又挪了步子朝另一方走去,
洛忠看她走錯了方向,直接拽了她往左邊的側壇疾步趕去,他一句話都來不及說,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唯有讓她親眼見到坐在側壇與牆的間隙角落裡的雲長天,還有他渾身的血污與傷痕,嘉言在一旁守著,看到她卻向洛忠問了句:“她是誰,”
衷瑢經不起這種衝擊,顧不上嘉言的反常,腦袋一空就跪坐到他身邊,伸手想去觸他臉,然而他面頰上的血痂跟萬里長城一般,還有他赤著的上半身,落了密密麻麻的鞭痕,渾身上下竟沒一塊好皮可以讓她碰的,
“雲長天,,雲長天,”她心裡、身上起了另一種恐懼,太害怕就這麼失去了他,可是現在能做的也只有試著喊他名字,她連這男人是否還有氣息都不敢去確認,她只想讓他親口迴應自己,他若不能說話,就是動一動手指、眼皮都好,只要讓她知道他還活著就好,
“雲長天,你醒醒啊,,”衷瑢難受地痛哭出來,一雙手伸在半空裡抖得厲害,可他還是那樣,緊皺著眉癱靠在牆上,纔剛那一連的痛苦呼聲彷彿不是從他身上滲出一般,
洛忠站在外邊,思忖幾許才安慰道:“你放心,他沒死,讓帕莎曼擊暈了,”
衷瑢管不了是誰,見不到雲長天迴應,雙手撐到地上挪轉身子過去向洛忠問道:“是不是德爺下的手,”
他點點頭,望著她的神情有些無奈,又聽她泣不成聲的問題:“他是爲了救我纔去的公主院嗎,”
一旁的帕莎曼無情道:“自然就是,他讓那瘋女人折磨的最慘的時候都不忘維護你,”
洛忠知她夠痛苦與自責,衝帕莎曼訓道:“你夠了,我們家的事你多什麼嘴,”這話讓她沒少慪氣,於是帕莎曼也不管了,幽怨地盯著洛忠起身,丟了他們獨自往神壇去尋貢品填肚,
衷瑢心裡已是亂成一片廢墟,雲長天的慕亦讓她不光自責,更是迷茫,
爲什麼對她甚是關心的德爺會如此兇殘對待雲長天,
那麼她也便要開始懷疑,德爺先前是否只是在利用自己,從公主院出來時這女人的解釋聽起來那麼無奈,無奈自己受大公主遣令來對他用重刑,只是現在看來,這份無奈多少是摻雜了德慕亦個人的仇恨在裡邊吧,
因著帕莎曼下手並不重,雲長天這會兒讓兩人的對話引出了夢裡的幻境,慢慢地又開始透起痛苦的喘息,一聲一聲都是刀子紮在衷瑢心上,
“你醒了,,”她爬兩步捱到他身邊,見他還睜不開眼睛,小心去尋他的手來握,但是那雙大手上都纏著碎步條,已經蘸飽了鮮血,漲鼓出來,讓她看著頭暈目眩,胃裡更在翻江倒海,
洛忠聲音又低沉了多分,提醒道:“你別去碰他手,,”
“他的手怎麼了,,”衷瑢將視線移到了雲長天微顫牙咬的臉,實在忍不住纔將指腹點觸到他鄂下一片完好的皮上,
雲長天對她的觸碰有了感應,掙扎著微微撐開了眼皮,那喉間的喘息也漸漸泛起聲調:“衷,,”他只能說出一個字,可是卻不放棄,仍然拼命從渾亂的氣息中擠出瑢不像瑢的字,
“是我,,”她垂下頭哭得肺不斷抽搐起來,心裡的那些疼不斷往外泄,差點也讓她斷了氣,
他轟隆作響的耳朵裡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音,可心上人的哭聲多麼清晰啊,讓雲長天暫時管不了自己的傷,一點點擡起手臂將她攏進到了胸膛裡,
不管何時何地,將她護在身邊他才能徹底安下心來,也只有她衷瑢安穩了,他身上心上的傷才能癒合的快一些,
“你,別,哭,,”雲長天的手臂稍微收緊一些,好讓她感知到自己模糊的話語要傳達的安撫,
哪知她哭得更加斷了心腸,
洛忠不想再看下去,衷瑢倒是見到雲長天了,可他的董嘉言呢,她又去了哪裡,
神壇前的帕莎曼聽那女人哭聲有些心煩意亂,剛塞了滿嘴的糕點本來就咽不下去了,她朝洛忠去看,更是心虛得很,也不曉得如果讓她知道董嘉言被自己殺成重傷,這男人會不會也持了刀來尋她復仇,
那些甜膩膩的食物此刻竟失了味道,帕莎曼往大殿右側的黑暗裡步去,一路走一路將食糜呸了出來,
夜空的烏雲已經散去,露了將近圓滿的明月出來,光輝灑向血染的宮城,將花園池塘屋宇洗脫的比大雨衝過還要明亮,
三清殿也是籠在清冷的月輝裡,窗紗微亮,心事微涼,受著軟禁的慕亦在窗前頷首默立,屋裡沒有點上燭燈,她的身影被拖得那麼長,那麼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