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喜替他抹干了腳丫子,換過一身柔軟的睡衣,便貼身上榻,十指拿捏起肩頭,輕柔地按著幾回,
皇帝知她有求于自己,趁著自己睡意還不是很朦朧,瞇起眼睛享受時直言道:“你想說的都說吧,朕盡量聽著,”
她指頭用的力更輕緩了些,像是在下決心或是組織語言,夜燈還在榻前默然,窗外忽地吹來一陣涼風,光影里,元喜終于停了手,輕輕地貼靠了額角到他背上,
依然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皇帝雙手本握著盤錯的腳踝,感覺到她的抵靠,心緒已是暗里纏綿,但他不想表現出來,便只在似水的夜里,探了只手到背后,尋到她的掌心,牢牢捏著,
誰能想到九五之尊的手也會有一介武夫該有的粗糙和老繭,當年哥哥元平的大手也是這樣子的,元喜有時候會掰著問元平,痛不痛,他總也是摸摸她的頭發,笑著說句,有元喜揉著,不痛了,
現時她讓害死哥哥的這個男人硬是拖著趟過歲月這條河,女兒都已長大,只是記憶中的家人卻沒了蹤影,
她越是想起元平的音容笑貌,越是痛恨那夜樓臺水閣里,他們兩兄妹遭受的**,
皇帝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她捏得吃痛了,但她人就不言不語,絲毫沒有想聊點什么的意思,
“元喜,”他輕喚一聲,背后的女人終于挪了挪臉,與他更貼緊些,
“你還在想以前的事情嗎,”他把元喜的手拉到自己身前捂起來,妄圖想捂出點溫暖,
她還是沉默不言,心里想說的太多,想問的也太多,就比如哥哥,到底是不是遭了皇帝的誣陷,元家又是怎樣被一夜之間肅清的,更重要的是,她的女兒,安陽,什么時候才能重回她的懷抱,
皇帝任她靠著,兩人就這么無言了相當長的時間,宮中明月升起落下,也許再過幾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當他也疲倦,偶爾聽到背后眠鼾聲微起時,終于才肯轉個身將她收入懷里,細看她的容顏,不知是迷夢四起的眼花繚亂還是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新倒回,元喜沉靜的面容竟變回了他們相遇那年的稚嫩,
如果時光真的倒流,他又回到那夜,面對慌亂的小元喜,自己又會做什么,
是夜,每個人各自煎熬,背情債的,背人命的,均是一樁樁剪不斷理還亂的俗事,
衷瑢還被押在刑部的牢房內等候明日一早的發落,但因著未定罪,而且還是重臣家的,說是押扣,其實待遇不錯,一把太師椅架著,也沒上拷,
她就坐在椅子上等著天明,或者,心里更多期盼的是云長天來救自己,
“云長天...云長天...”衷瑢背靠椅子歪著頭打盹時,口中念叨的還是他的名字,
刑部的各位官爺有些候在外邊,低聲討論著明天這女人要怎么審,夜已深,油燈也快耗盡芯子,差不多要到滅了的時候,
欲燃欲滅間,一抹身影在墻上流過,囚室的柵欄門吱呀一聲慢慢被推開,官爺們擱下正討論的話題,紛紛轉頭去看哪位來了,
出乎意料的,竟是何音,
他身上紺青的圓領袍有些崴,腳上踏著粘泥的靴子,有些風塵仆仆的倉促,上前向他們作禮作揖,招呼過才說明來意,
這女人是自己的同門師妹,他不放心想來看看怎樣了,所以特別向皇上請了準,這才能進到囚室內,
官爺們互相對照過眼神,只道一句:“何司樂放心,在定罪前,這位娘子不會有事情,”
何音往隔欄內的衷瑢張望一回,看她熟睡的模樣,心里為她擔起的憂慮總算能稍微放下一些,但這次來,主要還是打聽他的慕亦,將要何去何從,
“各位...何音今晚過來還有一事想打聽打聽...”他走的近一些,燈火滅了一瞬,另一瞬又滋滋滋地自燃起來,
刑部的各位主事看他更為懇切的模樣,心里已猜到這是要見德慕亦的意思,
有人出面道:“德慕亦現在是重犯,司樂見諒,”
這事被拒絕的這么干脆,對此何音也是早有準備,既然皇帝不允許,他就找了大公主,眾人見他從袖中抽出一張信箋,展開一覽,竟是大公主手筆,
雖信中并不十分強硬著要放他看人,最多是一向高傲的大公主低下身段來一同求情,官爺們又互相商量了會,為難躊躇間也不知是哪個人率先拍板決定,特許何音進去看一小會,
何音得了準,讓其中兩個官爺領著,千恩萬謝地離開這地,去了更幽深的牢內,
關押重犯的地牢中悶熱異常,何音也是第一次來這陰氣堪比閻王殿的鬼地方,一路走在狹窄的土道里,往四周觀望一圈,墻壁和頭頂均是刨土后留下的坑洼不平,墻邊放著排排的火盆,滋啦聲噼啪聲不停,更使這里的重重悶氣泛濫無疑,
拐過幾道彎,眼見就要走到牢獄最深處,在兩邊多間牢房前穿梭而過,極目可見的盡頭,便是關著慕亦的格子了,
何音快了步子,越過那兩人沖到隔欄前,見到慕亦靠著墻安然無恙地睡著,本來緊張的人漸漸就疲軟下來,他抓著兩條隔欄,想喊她但又怕擾到她的睡眠,
慕亦手腳還都拷著鐵鏈,現時卻睡得跟在家里一樣安穩,反倒是她淡定的模樣給了何音不小的安慰,
“看夠了嗎,”身后的官爺等不了太久,不耐煩地催促道,
等何音悻悻地走出地牢,眼前的鐵柵欄門落下,差不多,東邊的天也要亮了,
第二日太陽露了點邊角,衷瑢讓人給喚醒,“起來,受審去了,”
她靠著椅背的身子酸痛的很,站起身時脖頸就跟斷了似的生疼生疼,
早就走到外邊的獄吏見她還磨蹭在原地伸懶腰打哈欠,火氣一下上來,罵道:“你這死婆娘還敢磨嘰,,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衷瑢本來睡的就恍惚,一個五大三粗的猥瑣男人這么兇地疾步過來,簡直要魂飛魄散了,
她立馬激醒,慌亂著往牢房里面躲去,可是獄吏逼得急,三兩步追上來把她堵在墻角,眼見他手中的鞭子揚起就要落下,衷瑢閉緊眼睛縮到地上綣起來,根本無法反抗,權當埋頭的鴕鳥,顫顫不已,
關鍵時候,格子外傳來一聲鏗鏘有力的呼喊:“住手,”
不管是受驚的衷瑢還是暴戾的獄吏,兩人均被這氣勢鎮住,側過視線瞧去,衷瑢模糊的淚眼里映來一女人的身影,還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云副將的人憑你一個小小的獄吏也敢對她揚鞭子,”
那是梁又夢對吧,
“又夢...”衷瑢視線漸漸清明一些,確認就是自己的姊妹前來救援,身上冰冷的恐懼無助終于有地方釋放,哇的一下眼淚崩潰如洪,站起來踉蹌向她跑去,
那獄吏不知她什么來頭,但見穿著樸素,疑心只是虛張聲勢的鼠輩,更把鞭子提著對準了梁又夢,呵斥道:“你又是哪里竄出來的,進了牢獄的女人不管哪家高官來的,都是戴罪的賤人...”
他辱罵衷瑢的“賤人”兩字剛剛出口,卻沒想到這怒目兇悍的女人居然上前兩巴掌硬是扇的自己眼冒金星,
末了眼神還花著,又被她一腳狠踹倒在地上的稻草鋪,聽她更彪悍地回應道:“鄭將軍與云將軍特意派我來關照人,你卻在這里口出狂言,我這就去向兩位將軍通報,把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東西拖出去斬成兩段,”
獄吏本不相信,可眼見著她轉身要出去告發自己的模樣,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馬沖到兩人跟前,跪著求饒道:“兩位奶奶,小的錯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在這里給二位磕頭賠罪了,求奶奶千萬別去向兩位將軍打報告,小的半條命可都落在二位手上了,”
衷瑢躲在梁又夢背后,挨著她的肩頭稍微有些緩和過來,這個間隙偶爾探頭出去看那獄吏的神色,果真是跟剛才的兇神惡煞差的十萬八千里,
這讓她心中的恐懼化作了脊背的發涼,想著要是自己沒有云長天的庇護,今日還不知道要被虐待成什么樣,
梁又夢不想浪費時間,呵斥一聲:“滾開,”
獄吏立馬跪行著讓出道來,磕頭送著兩人出了格子,
附近牢房的幾個女囚犯本來還希望著看場好戲,哪知中途奔來個多事的娘子,光看她經過時目不斜視地往前直走,她們還以為這女人內里也如外表的勇悍,哪里知曉其實剛剛,梁又夢也是硬著頭皮上陣救場,
梁又夢底氣并不足,畢竟她不清楚云長天在這刑部之中有沒有威懾力,自己做足氣勢,巴掌腿腳齊上陣也是冒上極大的風險,
不過還好,把鄭四郎也搬出來,總算有驚無險地過了這關,
衷瑢只道梁又夢怎么一下如此彪悍了,讓她牽著手遠離了那獄吏,這才慢慢感覺到她手里滲出的冷汗,
“又夢...”衷瑢試圖拉住她慰問兩句,梁又夢的手攥得更緊,回頭向她笑道:
“我剛剛也有些怕,不過我看你嚇成那樣,知道還有個比我更膽小的,我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