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伯勞分飛燕。彼時正向嘉貞吐訴心事的洛忠嘴裡念著,一時情緒難自拔,狠狠將酒杯摔到了地上。
嘉貞趕緊安撫道:“兄弟別急,你慢慢說來。”
第三天時,雲(yún)長天終於到達(dá)了京城,洛忠也算完成了任務(wù)。按照他的本性,沒事做時總喜歡往溫柔鄉(xiāng)里鑽,如今卻是先回了家,找來管事的老頭一通詢問。
管家對嘉言的事情支支吾吾說不清,畢竟她再怎麼樣也算個小姐,總不能把自己那邊傳來傳去的蜚語流言講給少爺聽。洛忠看他反應(yīng),猜到其中必有隱情,而且之前只聽嘉貞稍稍提起過,看來他對這個妹妹也並非很重視。於是變了問法,商量道:“七叔你看,她畢竟是嘉貞大哥的妹妹,道理上應(yīng)該也是我的姊妹,不管怎麼樣我都應(yīng)該去問候一下不是?”
七叔深諳他的性格,怕是這個小姐要落到他手裡,但轉(zhuǎn)念一想,董嘉言私通情夫的事情是人盡皆知,要這**遇上了花花公子,不知還能傳出多少桃色秘聞。如此想著心裡早已一陣酥麻,恨不得趕緊帶著他上嘉言獨居的小院,好讓乾柴遇上烈火。
洛忠照著七叔說的方向一路尋過去,但見越往角落越是僻靜荒蕪,不見得這邊有人住著。
長廊盡頭是一片碎瓦朽木,庭院裡雜草瘋狂地侵佔進來,並且堵住了出口。洛忠看著下了走廊就是貼牆的一間小屋,屋前倒是乾乾淨(jìng)淨(jìng),有個小水池,池邊枯竹殘立,還都覆著雪,特別冷清。
他往小屋扣了幾下門,無人迴應(yīng),心想她是還沒回來。這兩天因爲(wèi)雲(yún)長天的關(guān)係家裡上下都手忙腳亂,不過說實話,洛忠對這位說不清應(yīng)該喊舅舅還是兄長的男人並無半點好感。估計全府也就這個角落無人問津,稍微能夠安靜點了。
雖然佳人不在,但也難得清靜,他輕輕拂開池邊碎石上的積雪,從荷包裡抽出一條白紗絹鋪好,安心輕鬆地端坐於此,連閉目養(yǎng)神時都有掩藏不住的笑意。
今年十五了,長輩開始爲(wèi)他物色門當(dāng)戶對的大家閨秀。說起讓他心動的小姐們,還真有幾個,不過最後還是讓他找了各種藉口推辭親事。很多事情找不到理由,甚至有時候根本不需要理由。
晚來天欲雪,洛忠手裡卻少了酒杯,此刻若是能有一盅暖酒,那是再愜意不過。
正可惜著,身旁有人遞來盞杯,小小的一個,被捏在兩指間,好不玲瓏。
小盞素素的顏色,質(zhì)樸無華,中添騰騰熱氣的瓊漿,盈盈滿滿,卻又不至於晃得溢出來。那隻手白淨(jìng)柔嫩,修長卻又圓滿,指尖泛著微紅,手腕處繫著淡綠的絲綢,幾道皺褶略顯陳舊。
健康的紅色與溫柔的水綠並不對衝,它們把青春年華襯托印染得美妙純淨(jìng),似乎在這種安靜純潔裡,塵世不染塵,俗世不知俗,無需擔(dān)憂多慮,天地間自成空谷佳話。
洛忠回過神,一陣暖意漲滿心田,接過酒盞順著望去,眼前人明眸皓齒,桃紅腮頰垂鴉雛雙鬢,細(xì)巧得惹人愛憐。
“是你。”他心中已是喜出望外,但言語間仍要假正經(jīng)地剋制著。
嘉言左手臂間摟著酒壺,待他接過酒盞才重又提回右手,笑言道:“你怎麼會找到這個地方?”
洛忠呷一口,很甜,像是裡面撒了糖。心裡暖了又甜了,說的話也親近起來:“我向管事的七叔問來的,上次在城門口碰到你後就一直想著來看看。”
“看我做什麼?”她提溜著微晃的陶壺去門前下了鎖,這口氣讓洛忠聽得覺著她似乎懂他的心思,然而又是怪他太直白不能令她接受,反倒讓人家埋怨開來。
他忙辯解道:“我和嘉貞是好兄弟,來看看姐姐你是應(yīng)該的。”
“我不怎麼會接待人,你來屋裡坐坐還是坐在那兒,等我擺個爐子與你一起吃點茶酒?”她進門後又將半個身子探出來詢問他意思。
“就這兒吧,雪還沒開始化,天不怎麼冷。”他回答得意外得老實。
嘉言在庭院裡掃出一片空地,搬了泥爐與矮凳出來與他溫酒說話。
那一片刻,洛忠腦中幻想的不是她的媚態(tài)tongti,不是露骨的風(fēng)花雪月,僅僅只是多年之後,兩人均已成白髮蒼蒼的暮年老朽,仍能坐在這池邊,聽她斟酒話家常,舉杯敬稀客。
“我聽見那天你在城樓上唱的歌,那叫什麼名字?”他忍不住心中那一份迫切不安的擔(dān)憂,急著問出口。
“我也不知道,是隔壁那戶人家裡的女人最先唱的,我聽著聽著就學(xué)會了。”她往身後那堵牆指了指,突然間像聽見什麼,示意他安靜下來仔細(xì)聽。
洛忠耳朵豎得老高,果真聞得尖銳的女聲在清唱,但咬詞太模糊,隔得太遠(yuǎn)聽不清楚。
“還是你唱起來動聽。”他毫不吝嗇地誇讚道。
嘉言絕不是冷豔的女子,面對讚美也頗覺享受。只是矜持兩字當(dāng)?shù)溃豢陕度鞠啵灾领蹲屓丝赐噶恕?
她乾咳兩聲,酒窩頻現(xiàn),心中不知有多少難言的快樂。
洛忠喜猜更善猜女子心思,花姐兒也常常教導(dǎo)他如何把持女孩子,第一不可急切,以免露了狼子般垂涎的心,教人家害怕。第二不可看輕她的一舉一動,女兒家多愁善感總會做出些讓男人匪夷所思的事兒,但深究其由,這些何嘗不是有根有據(jù)?然而洛忠明白這些不過是跟她們逗逗嘴,解解悶時說的混話,真正面對他從心底渴求的女子時,那份冷靜早已魂飛魄散,只剩腦中某片的空白,令他把握不準(zhǔn)她的情緒變化。
他很怕她突然收起笑容,怕她望著池水卻遲遲望不穿時的那種絕望眼神。若僅僅是孤單,他還未嘗不能替她彌補消遣,但嘉言的心裡藏著的怎麼可能只是孤單。
洛忠讀到了她的恨,她的怨,仰頭一杯酒飲盡,喉間心間火辣辣得燙,一點一滴浸潤白晝黑夜,好似濃墨潑灑積雪,怪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