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忠不知自己說的一句話是不是惹了主人家不開心,趕緊站直了道歉:“娘子莫怪,洛忠有口無心。”
還未走遠的管家向他暗暗揮手,示意他女主人其實并未在意。果真,德子娘讓家人招待洛忠,囑咐兩句自顧走了出門,往左拐去。
屋中各人見她不著松了一口氣,氣氛頓時緩和許多。洛忠見了這般情景,心里累生猜測,又不好意思直言,委婉道:“你家娘子行事作風真是非一般女子所能比。”
管家請他坐回原位后應道:“德子娘只是對外的叫法,在家里除了老爺之外均稱呼她為德爺。方才我們爺對你真算交心的朋友了,能跟你聊這么多。”
這個云家少爺聽此還未能放心,臉上仍有幾許憂愁,但不等他開口,管家就已明了,勸解道:“你用不著揣測我們爺,她心腸直,不會無故地針對任何人撒氣,雖然有時候脾氣是多變化了些,我們這些下人也時常隨了她去,更何況你還是云家的少爺,氣量大。德爺是大公主貼身養起來的姑娘,什么人物沒見過,她寧愿冷冷清清也不去跟俗人爭搶豪奪,對功名利祿更加不在意,有什么就是什么。她六歲時就與老爺相識,盡管老爺疼愛得不行,德爺口中從未出過一句持驕示傲的忤逆話。這也就是老爺為什么鐵了心要娶她進門的原因。”
“這么說來,德子娘除了脾氣怪了點竟無半點缺憾了?”洛忠以夸贊的語氣感嘆道,本想借此舒緩自己那不當言論引發的尷尬,然而話出口,管家只是垂下頭不發一語,只把哀嘆全吞進肚子里,過不久才低聲道出掏心話:“云家郎君要知道,這世上沒有持久的天真,我們德爺在宮中無人敢惹她,不單單是因為大公主的保護。。”
話至此,管家咽了大半想說的話,躬身作揖表示自己今天失態說了許多奇怪又無關緊要的費辭,“云家郎君前來探訪卻受在下叨擾,實在過意不去。”
好奇心再次升起的洛忠告辭時欲留下兩樣禮物,被管家謝絕,說若一早就知來自鄰家,便是隨意游玩都無關系,此類金銀玉器何音吩咐過不能收,自己不能壞了家規。
見他如此堅決,洛忠送禮的心也就作罷,只讓童子跑去家里拿了兩份精致糕點來,一份贈與管家,一份贈與何司樂。
一眾丫鬟小廝擁簇洛忠,送他到了門口,臨別時這位少爺終于想起什么,向管家打聽道:“我一個姐姐怕吵鬧故獨居在家中西南角,但多日來一墻之隔的貴府卻時常傳來女人歌聲。。”他話說一半,留了一半,讓管家自己會意。但見這半老之人飽經風霜的臉上又是一陣無奈。
“云家郎君放心,今日我就讓她搬離那角落。”
隨后幾日,洛忠得空便去西南角的小院里閑坐,與嘉言暢議飲酒對歌,果不再聞對墻有女人的歌聲響起。
偶爾一天兩天安靜了,嘉言倒是沒察覺,又是遇上難得的知音,心情慢慢從谷底平穩到了陽光曼妙下,就連這雪天的陰霾也不知何時變得恬靜安好。
如果他們真能如此慢慢趟過歲月這條湍急的河流,就算一生不得牽手,不念情字,只要兩人獨獨相對,對洛忠來說未嘗不是令他心定的幸福。然而嘉言眼底的落寞如何真正消散?怕只怕這些如墜夢境的日子到頭來不過只是轉瞬消弭的海市蜃樓。
他雖在佳人座下笑顏如歌,卻也在對愛情的百般猜度糾結里沉淪。紅塵之苦,多情公子不怕多嘗,最為難的是歷經千帆波折,到頭來,終不見驪山魅影,亦或是身旁紅顏轉眼成曾經滄海。
冬雪化作春芽,朝陽初現,小池旁的枯竹已被移走,栽種了落落牡丹與芍藥。嘉言原想手植鳶尾,被洛忠制止,批那些花兒太低調,不如大朵大朵的花蕾富麗堂皇。
嘉言聽此,在腦中一做對比,確實有這點意思。想她并非是天生愛素凈,迫不得已才窩于陋室,但她又容易滿足,簡樸的屋里屋外能有些許驚艷之處已然足矣。
待到春日四月,牡丹全開,古樸優雅中急添一道富貴人家的氣息和品味,嘉言趁天早,獨自立于花叢邊收采全開花蕾用于室內裝點,她手腕上仍系著水綠綢帶,腳邊乖乖立著一個小小的竹籃,籃里睡著幾支花,那樣慵懶舒適。
她正全神挑著最適時的來剪下,剛取下第六支,捏著花桿的手就被人輕輕奪了去。
他的掌心溫度是任其他男人再冷酷也無法降至的寒涼,握久了可能會暖和一點,但一不留神放開它,立刻又會如棄婦之心一般冷卻。
嘉言一觸到他,連頭都沒來得及抬,摸到閃電似的,整個人開始顫抖,下意識將他的手捂到了懷中。
他笑言:“你還是用這招替我暖手?”
嘉言不語,亦不去看他一眼,只是縮著肩膀,紅著淚框,用盡全力將他的涼薄貼近心窩。
“花是你種的?”他低頭看了看,輕柔問道。
她只點點頭。
“真可惜我來晚一步,前些日子剛回來,太忙了一直抽不出空和你單獨待一會。不過那天我有來過,看到你在招待洛忠我就沒打擾你們。”他將另一只手里的花遞上來給她看,嘉言不曾在家里見過,不經心地問道:“這是什么?”
“滿桃紅。你別看這花桿綠葉太粗糙,用處其實很大,況且這花的名字可愛得很,我一聽到有人念它或是看到它自個兒億起它的名字,就會忍不住想起你。”他又低頭去潦觀那些艷麗大花,嘆口氣提起:“看你門口的竹子枯了所以心想著就拿這些花兒來補滿空地,也甚是有趣。”
他說了這么多,卻僅用有趣二字總結。
嘉言慢慢放回他的手,取過那支并不突出的滿桃紅,緩緩收到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