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門被突然踹了開,還是這里做主的少爺帶著一臉怒氣進來,怕是自己的行蹤被他發現了吧?衷瑢想不好,本來跪坐著就來不及起立,更不要說受到驚嚇后腿都軟了,直接膝行幾步往后退去。
洛忠看到她躲開了,還以為給自己讓座,嘆著氣按著膝蓋盤腿坐下,安然地占了她的位置。
她與兩侍女對視一眼,心里面不知道落下了幾百斤的石頭,情不自禁閉上眼舒一口長長的氣。
看到她這反應,洛忠愁容之中漾開一股微微的笑意,接過新斟的茶湯時向她玩笑道:“見我來了就這么安心?那你以后見了大少爺豈不是時時刻刻離不開他了?”
衷瑢笑道:“這不是剛才心里七上八下嗎?也不知是誰半夜三更地彈琴,嚇得我和兩個姐姐不敢單獨待房里,這邊就你一個主事的男人,所以過來做個伴好讓我們三安心安心,哪知你不在了,我們剩下的這些女人們就算十個八個聚在一起終究也是怕。”
哪知這話觸到他的煩心處,他磕了杯子在案上,悻悻而語道:“要不是這次出行的人有點多,把其他好地方占光了,我們也不用淪落到這墳場邊上,三伏天里都能冷的跟下雪一樣,還是從死人手里收來的房子,你說能有多安寧?”
聽此言,衷瑢覺察到貌似有內幕,裝著毫不知情地打探道:“這房子原先不是云家的?”
洛忠沉悶地嗯一聲說道:“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冼樂公主的事情?”
“這我知道。。”她點點頭,看著他的側面仔細聽著。
“這山莊是前朝余孽歸順時送給皇帝的,幾代帝王傳下來落到先帝手里后一直空著,直到冼樂政變失敗,才把她軟禁于此。當時在這里看守她的就是我們云家軍,當今陛下前幾年登基時,就把這里賞給了我們。說什么賞不賞的,其實冼樂死后,云家年年祭祖焚香那幾天都是借住在這里,除了名義上還是陛下的,實際早當成自己的了。”他說到這里,裂開嘴角自嘲似的笑兩聲。
“那剛才是誰在彈琴?”衷瑢有意打探他的發現。洛忠的視線往她臉上一掃,繼而又重新落回桌上的茶杯,鼻腔里沖出一股氣,再不言語。
兩侍女看準時機,左右去扶攙主人,輕聲細語道:“夜很深,娘子該睡了。”
她們這么一提醒,丫鬟和老婆子便起身去送衷瑢,但被少爺打發去探看里屋的嘉言,他自己倒隨了三人出去,親自送主仆到了她們自己臥室門前。女人道過謝,推了門欲要進去,卻被洛忠一句話釘在原地走不動了。
“睡之前清干凈裙子邊和鞋底的灰塵。”他說完就走,沒有下文。
三人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不知他在暗示什么,衷瑢低頭去看鞋底,扭過身甩甩裙擺,果真土灰的積塵抹在上面,觸目驚心。
“他發現了?”衷瑢匆忙掩門,身子緊緊抵到了門板上。
侍女們回說恐怕是,但又好像不是。
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一點都安撫不了衷瑢,吹燈入睡時,她開始怕起來,萬一有人去上面告發她可怎么辦?自己年紀輕輕的就要冤死在斷頭臺上了怎么辦?不過再仔細想一想,從洛忠今天的行為上看應說他是知道自己上去過沒錯,就這么幾步路的距離還特意送她們回來,又單獨提醒,不像是要對她不利。如此一分析,她的心里倒是好過了一點,也不像剛才那般提心吊膽似的緊張不安。
這樣看來,洛忠少爺還真是個不錯的人了?確像他自己說的,衷瑢一見他就能安下心來。
此時附近入睡的侍女們打起了眠鼾,倦意稍起后,衷瑢開始仔細體會洛忠那句戲言:“見我來了就這么安心?那你以后見了大少爺豈不是時時刻刻離不開他了?”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云長天還真是個難得的依靠?
之前聽昭武校尉家里那群女人議論起過,雖然只提到了一個高大威猛,但現時看來,這字眼可以細細品味與揣摩好久了。她在夜里一不留神又開始眷戀起至今遇到或只是聽說過的那幾位郎君。
天亮時分,侍女來叫醒還在濃睡的主人,說是董家娘子蘇醒了。衷瑢洗漱完喝了一點粥,懶梳長發,就那樣隨性地披著去竄門。見了她的老婦說這樣沒教養,規矩人家的女子哪里能如此輕浮怠慢自己,硬是舉著梳子追著她滿屋子跑。
昨夜聚在一起的眾人今朝還在,嘉言半坐在榻上,斜身靠著軟錦緞子包的大靠枕,眼瞼低垂地盯著洛忠出神。洛忠此時正坐在案邊,看著那兩人追逃斗嘴的鬧劇笑得歡暢,不時還聳高了眉毛指著某處摻和兩句,哪里會發現身后佳人千絲縈繞的心事。
最終衷瑢還是敗下陣來,乖乖地坐好讓老婆子整梳發髻。逗樂結束,剩下就是女人間那點瑣碎的言語,洛忠聽著無味,返身回到嘉言榻前,關切道:“人還哪里不舒服?她們在會不會太吵?”
嘉言的視線隨著他人起落,待他坐定了,又凝視了好一會,才知洛忠一直在耐心等她回應,便搖搖頭。
看她還不太會講話,他嘴角柔柔地勾起,聲音更溫柔了:“等過午了,我再讓他們給你添點甜的,這次我還請了幾位西街里手藝極好的師傅來做你愛吃的那些糕點糖水。”
美人兒仍舊看著他不言不語,洛忠知道她可能在想心事聽不進去,相處這幾年,她越發愛這樣子來逃避自己的心意了。
他低頭哼笑一聲,算作替自己解圍。
外屋的衷瑢和那幾個女仆在搭腔,嫌棄發髻款式太老舊,就跟上了年紀的婦人一般保守,不管老婦怎么嘮叨,對著銅鏡硬是全都扯散開來,烏發垂落一地。
這種全身心放松的閑暇時刻,她們哪里還會想到敞開的房門前,已經有人端立著,一只修長微蜷的手輕輕扣響了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