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又夢走了又回.本還閉目養神的云長天聽到動靜.快快地從扶額歇息中抬起頭來.又聽她講道:“我知道哪里有麒麟目了.”
南山腳下那片荒野山谷之間.天光云影浮動.山風滑翔而過.從平地上撅起一陣不平靜.
云長天抱著衷瑢縮在馬車的車廂一角.她的身子冰涼冰涼.他便把從家里帶出來的牙白軟被覆蓋住她人.緊緊地埋在懷里.
他的大手托扶一下她歪垂的頭.就好像平日里哄她睡覺時習慣性的小舉動.
真的好多天沒親昵了.他實在太想念這女人.
靠外邊坐著紫夜和梁又夢.他倆正商榷著待會的行動.衷瑢那架絕好的古琴也讓她帶了出來.按照紫夜說的.死去的人就得用故舊的記憶引出來.
他們要面對的是冼樂公主.那么什么東西能將她勾出來.
紅顏舊.那首當初用來坑何音的所謂的禁曲.
云長天還記得怎么彈.馬車顛簸著帶他們行去的路上他暗自嘲笑起那件事里的自己.
不知道衷瑢現在還生不生他的氣.想來也是.成親這些時間.不是跟她吵架冷戰就是想著利用她為自己謀利.
如果她能不死.還能活過來.他定要好好彌補她.就像現在這樣.恨不得把全身力氣灌注到她的身上.還能時時刻刻護在身邊.
云長天思忖著他的愧疚.遙想去年追她那會.對她百依百順.也不知為什么成親了.與她更貼親后反而鬧得不可開交.
并非是現在的自己變了.更不是說衷瑢要比他經歷過的那些女人都要美.如果真的要比較起姿色聰慧或者溫良恭儉讓里的每一點.衷瑢這笨蛋絕對輸得一塌糊涂.
他也歪下頭.臉頰抵上她的腦袋.也許是太愛她了.從來沒有個女人能令他如此感到不安.
可是這種愛.他要用什么語言來描繪才能讓她明白.
車行過某處.云長天掀開簾子往外瞥一眼.對前面兩人說道:“就這兒了.去年凈姨他們就在這里下的車.”
他橫抱著衷瑢.一路時不時地側過身子擋開那些與人同高的野草.具體位置還是要從凈姨跟梁又夢說的那些描述里找.四人彎轉曲折過一陣.終于在天黑前找到了那座不起眼的孤墳.
墳頭草極為瘋狂.草尖兒從高處垂下來.彎成綠意蔥蘢的瀑布屏障將碑上的刻字遮擋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涂了褪色朱紅的“長安”.
望她一世長安.來生別在紛亂的歷史里糾纏.
當初為冼樂刻碑的人也許就是這么想的吧.
那這墳究竟是誰挖的.
梁又夢和云長天都沒心思去探究這問題.歷史翻了一頁.愛誰誰為她為他或為它做什么.
他將衷瑢小心地交給了紫夜.雖說紫夜極其強壯.光是他圓鼓的肌肉就能使人深信.任何寶貝在他臂彎里都能安全無疑.可是云長天一點都不放心.
他朝紫夜懷里的衷瑢又看了好久才在梁又夢的催促下.取過古琴.行至墳前盤腿坐下.
她隨身攜帶的寶貝現時擱在他腿上.云長天都能感覺到它在用著與衷瑢一模一樣的呼吸.甚至恍惚間還有熟悉的體溫透過衣衫.直達他的血脈.
天地間野風呼嘯.在連綿的山巒與峽谷間穿梭而過.穿透云長天的衣袖.和他扣弦的指尖.
弦動走音.這曲紅顏舊乍一聽如溪水清澈無比.若需仔細品味.不是當年深陷過險惡暗潮的人絕不會察覺到里邊的種種不甘心.
云長天彈得極好.簡直與衷瑢有的一比.
外邊的三兩下波動.衷瑢其實都能聽到.對于云長天先救九娘這事.雖然想的通.也能釋懷.但總歸是女人.還會有女人該有的嫉妒和小脾氣.
她的意識被困在無法隨自己支配的軀體里.眼前一直都是整片濃厚的黑暗.她聽到了有男人的聲音在跟梁又夢說.錯過午時.就得等午夜.
世上還有這種稀奇事.衷瑢腦子團團亂.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琴音響起的時候.當時何音的慘樣逐漸在她腦海浮現.又把對云長天的不滿提升了一層.
“不要彈了.”她想呼號.想讓彈琴地人趕快停手.不然老想著夜夜與自己行愛的男人總是與她過不去.她的心又要糾結到疼痛不止.
“你是誰.”
黑暗的盡頭傳來一聲悠遠呼喚.好聽的聲音就跟春天的虞美人一樣婉約.
衷瑢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那個聲音又怯怯地問了一聲:“誰在彈琴.是忻橖嗎.”
這“聲音”認識凈姨.
衷瑢猶豫一會.試著回道:“不是忻橖.”
“那是誰.是你在彈琴.你是誰.”
“我…我是忻橖的徒弟…”她說時感覺自己睜大了眼睛.在往四周的黑暗里探尋.
果真.位于正前方的遠處漸漸漂行來一點淡淡的光亮.就好像完全封閉黑暗的小屋子開了個天窗.刺眼天光漏進來.散成一圈.點亮了那一小片地.
光里立著個手捧寶珠的女人.衷瑢出神地凝視她的美貌.竟是比荷花風雅.比虞美人嬌羞.更比木槿柔軟.如此多嬌.如此綽約.
那人立著.纖細的腰身跟相反的兩勾月牙拼在一起似的.富貴的衣裳裁剪有度.把她原本就高挑的身材拉得更加修長優雅.
她是誰呀…這么美麗的女人.衷瑢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心里打鼓.砰砰地跳躍.如果此時有嘴.她也該張著忘了合上.
美人靠近了.臉上好奇的笑意騰起.衷瑢感覺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眼睛里.不曾偏移到其他地方去打量.
“忻橖的徒弟.你叫什么.”她問.
“衷瑢…敢問娘子哪位.”衷瑢緊張地問道.
美人翹起嘴角.微笑道:“我是冼樂.”
冼樂公主..
衷瑢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見到傳說里的女人.剛才在云家時聽到梁又夢跟人商量的.要將早已去世多年的冼樂公主召喚出來.她還沒敢相信.
公主始終專注地望著她.又問道:“你也死了嗎.”
衷瑢嗯了一聲.但感覺總是怪怪的.
以前她也有意淫過如果自己死了.會不會還有靈魂在延續.現時肉體不能動.可是意識還清醒.這就讓她有些說不好到底死了沒死.
公主本來放下的唇角又勾了起來.向她靠近了些.似乎還伸手來撫衷瑢的頭發.
衷瑢的心跳更加厲害.下意識地縮了頭往后躲.可是拉不遠距離.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形象.是個幽幽淡淡的鬼怪呢.還是仍在牢中的那副狼狽樣.
“你還活著.我感覺到你的心跳了.”公主收回玉臂.金釧銀鐲隨著衣袖又落到腕上.把她瓷白的肌膚重新遮掩.
“我不知道…”衷瑢聲音細微.聽起來要哭的感覺.
“彈琴的人特意用以前的曲子喚醒我.一定是想讓我救你.”公主臉上始終是善意的微笑.目光堅定又溫柔.
衷瑢覺得自己好想哭.可眼睛卻干得很.外邊彈琴的人是云長天吧.他扣弦的方式跟別人不一樣.所以撥動出來的琴音也稍有些特殊的調子.
“那公主會不會救我.”她不敢去看冼樂.垂了視線到她胸前服帖著的珠翠.順著襦裙還有秀工極佳的牡丹花.
“你說說讓我救你的理由.除去忻橖是你師傅外.”公主不像有意為難她.但還是設下讓衷瑢犯難的關卡.
她又想不好.想要活著.這還需要理由嗎.
這疑問雖然沒出口.但冼樂公主似乎能聽見.衷瑢讓她打斷了思緒.聽她講道:“想要活著.確實不需要什么理由.可世上也有如我不肯活著的人.這墳是我自己躺進來的.那時候明明是有活下去的機會吧.”
衷瑢驀然抬起眼.眼前是個好高貴的女人在說著脫俗的怨愁.
公主接著說道:“自那以后我一直沉睡著.墳里的肉身跟你一樣.到現在還沒腐壞.靠的是我手中這顆麒麟目.如果我救了你.陰司的黑白無常就要帶我下去.肉身也要灰飛煙滅.再也沒有復活的機會了.”
這樣說來.她是不肯救自己了.衷瑢有些失望失落.但又不能埋怨什么.也只好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可是點兩點頭.眼淚也被點下來了.
她這時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愛哭鬼.
“你哭什么.”公主笑問.笑的眼睛瞇起來成兩彎虹彩.
可能是生還無望帶來的失落.但衷瑢明確的感覺卻是.若活不成.就再也看不到云長天了.
才跟他做了半年多的夫妻.衷瑢不想這么快離開他.就算這人脾氣不好.平時又嬌貴得很.動不動就跟自己冷戰.甚至無恥地利用她來對付何音.
可她就是喜歡這男人啊.喜歡他好看的英俊的容貌.棒棒的身材.了得的魚水功夫…最重要的是對他的依賴.衷瑢完全脫離不開.就跟自己長在他身上了一樣.硬是要將她撤離云長天.那就是撕裂皮肉的痛.
她說不好這種依賴來自何方.也許是從他倆在樹上擁吻那晚開始的.那棵樹很高.樹枝很晃.可是云長天還是能穩穩站住.把她牢牢抱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