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的那一瞬間, 雖然短暫,卻感覺很多糾結在心底的事情瞬間清晰。她明白了那些無謂的固執,不過是虛妄;難忘的回憶, 終究是過往。而在心底最重要位置的……終于看清。
麻醉藥效過去, 疼痛漸漸將她喚醒, 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不斷地追尋和追逐, 所以醒來的時候景言疲憊不堪。
讓她微微驚詫的是守在床邊的,居然是安啟哲。
“當時我不放心,就悄悄跟著你去了小學。”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主動出聲解釋,只是為著她眼中乍現的失落有些黯然。“我打電話給洛維, 秘書說他在香港洽談, 等結束之后會通知他。我想晚一些他應該就會到了。”
艱難地點點頭, 頭還是有些重,景言吃力地問:“我的傷……”
“醫生說你很幸運, 子彈穿過去沒有留在體內,但是腓骨骨折了。只要你好好休養,應該很快會康復。”
“謝謝你……”景言嗓音沙啞干澀地道謝,隨后又疲憊地睡去。
麻藥的作用褪去后,傷口的疼痛開始糾纏, 特別是夜里尤其難熬。
可可在知道她受傷后便每天都來照顧, 段恒、杜榮、大郝他們也幾乎每天都會來探望。安啟哲雖然明顯是在避忌, 仍是每天都會短暫來探視一會。連忙的昏天黑地的林瑞和何洋都會抽空來坐一會。
陸申和向亞薇也來過, 被可可擋在門外。景言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不必做任何報答,如果他們覺得有歉疚, 她希望是終身。
只有洛維,無論如何都無法聯絡,追問公司也只知道是在香港出差,歸期未定。
深夜的病房安靜得可以聽見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景言閉著眼在半夢半醒之間與劇痛斗爭,意識都有些恍惚。
忽然眼前就閃現某個她一直都記的異常清晰的情景,在醫院門口,他連車都沒有鎖就大步沖進來,呼吸急促額際帶汗。緊張得瞳孔緊縮,神色焦急地抓著她直問,“哪里受傷了?”
猛地睜眼,心頭莫名一動,她直覺地掙扎著起來,手撐著床沿將未受傷的腿挪下地,有些急躁地尋找著拖鞋。終于觸到,她立刻開始用手艱難地挪動自己纏滿繃帶的左腿。
由于重心不穩,加上用力過猛,右腿一時不支讓她急速地墜地,不及移動的左腿搭在床邊,鉆心的劇痛登時占領了所有的感覺。
她急促地呼吸著,久久無法動彈。正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了,她欣喜地抬頭,卻在瞬間就跌落谷底。
“怎么了?你沒事吧?”值班的護士立刻上前扶起她。
沉默地搖搖頭,她忽然就痛到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
住院不到一周,景言已經沉默到一整天都不怎么說話。
安啟哲依舊每天探望,他無法安慰,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地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啟哲,等一下。”景言出聲阻止他,極認真地慢慢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有什么可以以后再說。”
“不,我應該早就告訴你的。”景言固執地堅持要說完,了結橫亙在心頭的有關于他的最后一點糾結。“對不起……當初沒有能好好對你。”
聞言,安啟哲整個人都怔住了,他凝視著景言,眼底深藏的情緒洶涌騰起,幾乎無法遏止。
“對不起,我太過在乎自己的自尊和驕傲,不愿做一點點妥協,因為害怕最后會受傷所以做了那么多糟糕的事情。”她說的很慢,每一個字都包含著這些年來心底的內疚和遺憾,這一刻,終于可以釋然。
聽到這樣的話,心頭的疼痛竟然比初時更甚,安啟哲默默無語。
“還有,我要謝謝你。我知道那個時候你是盡了全力,給了我所有你能給的最好的東西,是我沒有珍惜。除了固執和認真,其實我也根本不懂愛。我們沒有在最好的時候遇見,所以,以后你也放下一切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吧!我是認真的也希望你幸福!”她終于可以心平氣和地真心祝福,再也不被過往牽絆。
安啟哲眼底有一線晶瑩閃爍,他偏過頭掩飾,良久才轉頭注視著景言,如初時般把一切都掩藏得很好。他柔和地微笑,仿如曾經那個少年一般溫暖。“都過去了。景言,這一次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自己的幸福!”
景言展開了笑顏,“我會的。”
“無論如何,只要你過得很好,我就沒有遺憾了!”安啟哲由衷地說。
“最后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她終于可以說出這一句,是她發自內心的感恩,也是讓他不再充滿內疚的契機。“我之所以沒有繼續墮落,是因為我很在乎的人告訴我要對自己好一些。便利貼我看見了,你說要我幸福,我一直都放在心里。”
他之于她,是很在乎的人。雖然不再愛,但是有些東西不會磨滅,她會一直記住。
終于解開了彼此的心結,他們忍不住相視而笑。
“希望沒有打擾你們。”洛維輕輕推門進來,表親淡然平靜。
安啟哲鎮定地起身,“你們需要聊聊,我先走了。”說著他走出了病房,并關好了門。
洛維在病床畔坐下,注視景言的眼神很淡漠,除了應該有的關心便沒有其他。“我已經問過你的病情,現在感覺還好嗎?”
景言慢慢移開目光不去看他,微笑著回答:“好多了。”
“有些事還是等你痊愈以后再說吧。”他沉默一下才再開口,只是聲音中卻有無法拖延的堅決。
“有什么你就全都說出來吧,不用有任何保留。”她始終在微笑,神色安詳。
“太漫長的等待已經耗盡了我的耐心,很遺憾我的感覺已經變了。不過對于你找到自己的幸福,我始終還是替你高興,那樣我的負疚感也不會那么強。如果你覺得這是辜負也可以,我們到此為止吧!”沒有猶豫地,洛維用最簡練的言語說出了最后的選擇。
“好。”或許還是在意著驕傲和自尊,但她絕對不會說出任何會傷人的話。這是她終于明白自己感覺之后心甘情愿的放手。是她的遲疑耗盡了他的耐心,所以她不必再解釋他的誤解,不該再牽絆住他。如果他已經選擇離開,那么她只有放手。
這是她做過得最偽善也最矯情的事情,或許還是最難過的事情,但是她的表情始終安然。只是心頭的痛楚實在太過沉重,她沒有辦法笑著說祝福。
“那么,再見。”洛維也笑了,在她終于忍不住抬頭的瞬間轉過了身,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復健的日子有些漫長。
是安啟哲找來了他的小姑姑,那個當年開車撞到了江予暖哥哥的女子,現在竟然成了經驗豐富的復健醫師。第一次見面,景言便認出了那是她曾經在醫院遇見的那個女子。難怪當時會覺得熟悉,原來她有著和安啟哲相似的眼眸。
“你是我見過最頑強的病人了。”安睿婕看著景言汗流浹背,咬著牙忍痛堅持拄拐向前挪步,不禁嘆服。
景言停頓了一下,才頑皮的一笑,“姑姑啊,我也是無奈啊,要是瘸了以后怎么嫁人啊?”
瞬間就感覺自己老了的安睿婕無語好久,“你還是最嘴……甜……的!”
“姑姑,講個故事逗逗樂!”景言壞心大起,“要聽關于你的愛情的!”
“曾經有個女孩,天之驕女,不可一世。還有一個男孩,一樣是人中翹楚,驕傲自負。他們有過一面之緣,看彼此都很不順眼,然后一件事,改變了他們的命運——”安睿婕淺淺地一笑,煞是動人,“我開車不小心撞到了江予正。”
連景言都難以想象她可以如此云淡風輕地說起這件事。
“其實那以后我很久都沒有見他,我哥哥接管了整件事的處理。我被送到國外,在噩夢和心理治療里度過了整整一年。然后我開始自救,學習復健,學習心理學,直到有一天,我終于鼓起勇氣去見他。”
景言想起那次在醫院遠遠地看見那個坐在輪椅上靜靜等待她的男子,不由微微詫異。
“如果這樣的兩個人最后會相愛,感覺更像是偶像劇吧?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會到這一步,我和他,的確是相愛了。”
“我就說那次看見你和一個殘障人士,原來是姑父啊!”景言會意地點頭。
安睿婕笑嘆,“啟哲盡說你的好處了,怎么就沒說你這么貧呢?”
“安啟哲,沒想到在你眼里我居然這么完美啊!”景言樂的對遠遠走來的安啟哲大嘆。
“我要是說了你的真實嘴臉小姑姑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