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我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惠州瀝林,去了三峰塑膠廠。我的那一堆不值錢的破爛行李,正靜靜地呆在宿舍的角落里面,等著我去認領它。到三峰的時候,還不到中午。我收拾好行李,去辦公室找小蓮。兩個人的宿舍,我離開以前,當然得同她打一個招呼。
我去了辦公室,走到小蓮身邊,對她說:“我來搬行李。”小蓮說:“你搬行李走?不在這兒做了嗎?”我告訴她,我在東莞找到了工作,當然去東莞了。小蓮一聽說我要走,她說:“你還是同老板打個招呼吧。”小蓮說得有道理。雖然在三峰才工作了三天半,老板不欠我的,我也不欠老板的,不過借了他的地盤放行李,還是同他打個招呼再走。人在外面混,得做一個有禮貌的人。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就是這一有禮貌的行為,害得我在三峰廠浪費了幾年的光陰。我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老板回來了。我同他打了招呼,謝謝他對我的照顧,然后告訴他,我是來搬行李的。他說:“現在我們廠好忙呢,我昨天還在和小蓮說,要催你回來上班了。”我說,我已經在東莞找到了工作,所以我要回東莞去。老板問了一個我的新工作是什么,我告訴他,是進料檢驗員。老板說:“你做文員做得好好的,怎么要去做進料檢驗員呢?”他還告訴我,東莞那邊都有人得非典了,但是惠州沒有人得這個病,所以讓我就留下來,不要去東莞了。但是我鐵了心要回東莞去。因為東權電子廠著實比三峰廠這個破地方好多了。老板又找我談了一會兒話。然后,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
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我太容易被感動的緣故,抑或是太善良的緣故吧,老板的一番談話居然讓我的思想產生了動搖,我決定放棄東權的工作,回歸三峰廠。后來我才知道,三峰老板的一個特長,就是有一張會說的嘴,當然這是他心平心和的時候,如果他罵起人來,說出的話比鄉下農民說的還要難聽。要不,他那間破廠,怎么會有人老老實實地幫著他一起打天下?在三峰廠,有兩個人,從開廠的時候就在,我離開的時候,他們還在。
既然決定了回歸三峰,我還得回東莞去,把東莞那邊的行李搬過來。其實東莞那邊的行李,也就是我放在出租屋里面的幾件舊衣服和一點點日用品。我于是對老板說,我要回東莞取行李。老板說,吃午飯的時候到了,你吃了飯再去東莞吧。我說,不用了,我去外面吃。他說:你答應在三峰工作,我特別感謝你,所以中午我和你一起吃午飯。說著阿麗就端了一大盆面來了。老板先給我添了一碗,然后自己添了一碗,我們坐在辦公室旁邊的屋子里面吃午飯。現在回想起來,三峰老板的吃苦精神,最讓我佩服,那個時候三峰還沒有自己的廠房,老板的飯廳,就是一間破雜層子,雜屋里面堆放著紙箱膠紙,還有注塑機配件,只在靠著窗戶的地方,留了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放著飯桌,他每天就坐在那兒吃飯,吃了好多年,直到有一天,有了足夠的本錢,他拿著那筆本錢,買了三峰廠對面的一塊空地,修起了自己的廠房。
面條并不好吃,清水煮的面條,放了一點點鹽,還放了一點淡菜,幾塊去了皮的肥肉。我吃了幾口就吃不起去了。但是三峰廠老板卻捧著一只碗,呼啦呼啦地吃個不停。我就坐在飯桌前,心里想著,等他吃完了,我就可以離開這兒了。他吃完碗里面的面,看了看我的飯碗,問我:“你怎么不吃?”我告訴他,我吃飽了。三峰老板這時做了一個讓我特別驚訝的動作:端起我面前的碗,拿著筷子就要吃我吃剩下的面條。我連忙制止他,說這是我動過筷子的,不干凈,還是倒掉了好。三峰老板居然一邊吃一邊說:“你又沒有傳染病,有什么不干凈的?倒掉太浪費了。”后來和其他同事說起此事,同事們都說,三峰老板就是這個樣子,要不他就不是三峰廠的老板。
回三峰廠上班的時候,正是三峰廠最忙的時候。非典時期,許多工廠都沒有訂單,生意慘淡,但是三峰塑膠廠的生意卻是特別好。這都是托了合俊玩具廠的福。合俊玩具廠,也就是在二零零八年金融危機時,一夜倒閉的據說是東莞最大的玩具代工廠。不過在二零零三年,它是樟木頭一帶數一數二的大廠。合俊玩具廠有兩個工廠,合俊一廠和合俊二廠。那個時候的三峰廠,業務有兩塊:電話機殼和代加工。客戶不太多,但以大客戶為主,小蓮主要負責電話機殼,我負責代加工。工作是這樣分配了,不過我是后來之人,小蓮是師傅,所以我暫時只負責合俊二廠,當然后來代工這一塊全部落到我頭上了,那是在我熟悉了工作以后。
在偉業的時候,我也做著跟單的工作,不過偉業的工作特別簡單,自己做自己的產品,似乎做起來特別容易,工廠生產偶爾出一點亂子,也能應付過來。那時工作的軸心,,就是催著供應商送貨了。不過來了三峰,卻是倒換了位置,變成人家整天催著我要東西了。我的身份,也從偉業時期供應商眼中的上帝,變成了三峰時期,為上帝服務的人了。嗚呼哀哉,后來我常對小蓮說,或許是在偉業的時候,我經常罵別人的緣故吧,進了三峰,變成我經常被客戶罵了。正所謂十年風水輪流轉吧。
說到被別人罵,就不得不說一下合俊二廠。那時合俊一廠還由小蓮負責,合俊一廠已經和三峰合作了好幾年,彼此都過了磨合期,小蓮工作起來當然是得心應手。可是合俊二廠同三峰的合作,與我進三峰廠幾乎是同一時間。如果我起初在三峰廠呆的那三天半不算進去,我回歸三峰廠的最初幾天,每天只見司機從合俊二廠拉幾套模具回來,老板當時特別看好合俊二廠,模具來了,立馬就會圍上很多人,呼啦呼啦地把模具上到機臺上,調試一下,然后就安排工人開機生產合俊二廠的產品了。
二零零三年,對于中國制造來說,似乎是一個分水嶺。上半年鬧了一場非典,緊接著,美國打伊拉克,石油漲價,塑膠原料漲價,衣食住行也跟著漲價。到了下半年,接近年底的時候,許多工廠都倒了。然后,我們都等著二零零四年春天的經濟復蘇,以為過了冬天,就會有春天。對于挺過了二零零三年的許多工廠來說,二零零四年,工廠倒閉潮過去了,但是用工荒似乎就從那個時候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