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者?”
“就是主子的坐駒。那可是在軍中出了名的好馬啊,那速度快得都能趕上風了,所以大伙就叫它‘追風者’。主子騎著它,在戰場英勇雄風,讓全軍將士折服,讓敵軍膽寒。”
阿才說起主子的事,一臉的崇拜,一臉的與有榮焉。
葉小余對戰場事稀奇得緊,聽阿才講起裴敬則的種種事跡,聽得興味正濃,忘記了身在何處。
兩人一個講得眉飛色舞,一個聽得津津有味。
裴敬則從另一處屋子處理完事情出來,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情景。
他對著阿才哼了一句:“聒噪。”
阿才忙站起來,一臉的訕笑,一彎腰說了句:“我去備馬。”說完就沖了出去。
葉小余被阿才的動作弄得一愣愣的,這是老鼠見了貓么?可想起他剛才說的關于裴敬則的那些事,是挺讓人畏懼的,她如今還覺得脖子后面有一陣寒意。
裴敬則走了幾步,回頭見葉小余還站在那里兀自呆愣,他蹙了眉頭,道:“還不跟上,舍不得走么?”
葉小余回過神來,趕緊跟上。
邊走邊偷偷看裴敬則一眼,她在心里嘀咕,原來他臉上及身上的結的冰塊是這么來的。
在那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被血腥充斥著感官的地方,時刻做好捐軀的準備。活在今天,不知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那種心境中。
他必須讓自己心硬起來吧?因為面對敵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能有絲毫的仁慈。經歷了上輩子的遭遇,她得出了一個結論,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再聯想到幾天前在酒樓的毒酒事件,上輩子,他這個時候已經被關進了大牢了。雖然不知道結局怎樣,但從后來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來看,定是兇多吉少了。
想到這,她不由又看了他一眼。
裴敬則敏銳異常,他見身邊的丫頭時不時望他一下,然后又陷入了沉思,他覺得很奇怪,這笨丫頭腦子又在琢磨什么。
他想到這,抬眼看去,正對上葉小余的目光。
裴敬則一愣,他在葉小余眼中看到了憐憫。憐憫?對他?他有什么事值得她露出這種神色?
他蹙了下眉頭,瞪了她一眼,忍了忍,沒忍住,問:“你用這樣的目光看我,是何意?”
葉小余沒想到被他抓了個正著,把她眼中的異色都看了去。
她咬了咬唇,有點語塞,這怎么說好啊?
在裴敬則緊迫的目光下,她結巴著說:“我,我就覺得,覺得你,你其實很不容易。”
裴敬則眉頭一松,來了興致,問:“哦,怎么個不容易法?”
葉小余掰著手指頭,一一數道:“你看,你年紀輕輕就取得功名,獲得了少年將軍的稱號,可又有誰知道這風光的背后隱藏著多大的艱辛,灑了多少的血汗?又誰想過這榮譽其實是冒著九死一生的兇險得來的?還有啊,這些沒人了解就算了,在功成名就時,卻還會遭受些無妄的暗算啊,陷害啊之類的。比如幾天前在酒樓……”
葉小余一出聲,越說越順,一股腦地說得歡快,毫無征兆地被裴敬則突然兩手緊緊箍住了雙肩。
她的話嘎然而止,看了看裴敬則箍住她雙肩的手,雙眼迷茫,一臉莫名。
“怎,怎么了?有什么不對么?”
裴敬則沒有說話,只是他劇烈起伏的胸膛顯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一雙深邃的眼眸緊緊鎖著葉小余,眼波洶涌,似有激流通過。葉小余被他眼中的灼熱嚇得想要后退,雙肩卻被他禁錮著,動彈不得。
裴敬則見眼前的丫頭被自己嚇得一臉蒼白,如一只受了驚嚇的小鹿,張大雙純凈無暇的大眼,楚楚可憐,哪里還有半點剛才那充滿睿智的侃侃而談?
他受到盅惑般,抬起一只手,輕輕地把她的眼睛合上。在碰到她的肌膚時,又如被火燒了般,燙得他一把推開葉小余,轉身就走。
葉小余被他的一連竄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她看著遠去的背影,暗自嘀咕:“這人不止是冰塊,還是個怪人,大怪人。”
裴敬則也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了,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丫頭扇動著的眼睫毛刷過手掌的感覺,癢癢的,直撓進心底。
他甩了甩手,想把那從來沒有過的異樣感甩去。
他剛才被那丫頭的一翻話震住了,她就如能看到自己的心里般,把他的事看了個明白,分析了個透徹。這份聰穎,睿智,真是一個外表看起來呆笨憨傻的普通丫頭能有的么?
但自從酒樓的毒發事件后,他就暗中調查了一下她的身份,的的確確是葉府里的一個不受主子待見的低等丫頭。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葉小余來到馬前,只有兩匹馬,一匹冰塊騎的,一匹阿才騎的。
她想想了,向阿才的馬走去,她怕‘追風者’的速度,再來一次,她的小命就會沒了。
她的腳才邁出,腰間就感到一股溫熱,接著又是一陣騰空而起,她穩穩地落在一匹馬背上。她今天已經經歷過幾次這種騰空飛起的感覺了,已經有些淡定了。
坐穩后,她定眼一看,是在‘追風者’的背上,不用回看也知道后面的人是誰了。
她連忙用手緊緊抓住馬鬃毛,抿著唇,緊閉著雙眼,準備迎接那飛疾的感覺。
豈料,等了半天,沒有飛疾的速度,沒有刀刮般的的風。她睜開了眼,見馬速不快也不慢地走著。
她沒有感覺到不適,漸漸地放開了手。
裴敬則在后面看到她放開的雙手,以及松弛下來的背影,不由把馬速控制得更穩妥。
路兩邊的地里已經是金黃一片,入秋了,是莊稼成熟的季節,已經有農人在地里收割了。一片片望不到頭的金色,對于,兩世都不曾見過的葉小余來說有多么大的震憾,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已經覺得眼睛不夠用了,看也看不過來,嘴里還不停地發出驚嘆聲。
裴敬則不由感到好笑。真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這區區的幾塊莊稼地就能讓她如此興奮,還真是容易滿足。
葉小余看得正起勁,突然感到馬兒一陣顛簸,她一下不防,身子直往后仰,一下就靠在了裴敬則的懷里,慌得她急忙想坐正。
“別動,忍耐一下,這段路有些不平整。”
葉小余背靠在裴敬則的胸懷里,只覺得透過薄薄的衣衫,背后一片滾燙。
裴敬則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脖耳背上,熱熱的,癢癢的,她的臉不自覺的也燙了起來,她挪了挪身子,卻被裴敬則抓著僵繩的兩手禁錮住。
裴敬則只覺得胸前一片柔軟,鼻息間充斥著一股幽幽的清香,這里從懷中的丫頭身上散發出來的。
不同于胭脂水粉的味道,這是一種天然獨特的體香。裴敬則的呼吸有由得有些粗重起來,他暗暗把頭偏到一邊,卻仍沒躲過陣陣清香的侵襲。
兩人都忍著異樣的感覺,好不容易過了那一段坑洼不平的路,到了平坦的官道,葉小余馬上離開了他的懷里,坐直了身子。
兩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氣,似乎現在才能呼吸順暢。
城門已經可見,葉小余也恢復了正常,她向裴敬則道謝:“那個,謝謝你今天救了我,要不然,我可就要被馬兒踩到了。”
“湊巧罷了。”
裴敬則本是驅馬到郊外的一個莊子解決一樁糾紛,順便查看了一帳本。經過錦繡坊前,正碰到那里馬匹嘶吼,車輛側翻,亂做一團。
他本不想多事,正想繞道而行,卻眼尖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眼看就要被馬蹄踩中。
他疾馬上前,一把救下了她。又吩咐阿才控制那兩匹瘋狂的馬,自己則一刻也沒停留,繼續趕往莊子。
“雖說如此,但還是要謝謝你。”
她差點又要慘死在馬蹄下了,上次也跟著葉靜芳出來,就被馬蹄踢死。
她哎嘆了一聲,真倒霉,她是似乎跟馬兒有仇,不對,應該不能怪馬,只能怪人。誰叫她是個炮灰的命呢。
但是炮灰也只能是上輩子,這輩子她定要翻身!
裴敬則把葉小余送到了葉府前的路口,裴敬則先下了馬,看著葉小余那笨拙的下馬動作,沒多思考,一伸手就把她抱下了馬。
葉小余頓時覺得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她轉身正要向裴敬則再次道謝,裴敬則已經重新上馬,正要離去。
葉小余對著他喊了一聲:“喂,今天真的謝謝你了。”
“裴敬則”
“什么?”
“我的名字。還有不用謝我,我還欠你一個人情。”
說完,驅馬離去,一會就只留下馬蹄卷起的灰塵。
葉小余剛回到住的院子,就被如一陣風卷來的阿蘭抱住了胳膊,阿蘭急切地上下打量著她,關切地問:“小余,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受傷?大家都回來,我沒見到你,以為你出事了。”
葉小余心中涌起一陣感動,在這府里的丫鬟中,阿蘭對她是最好的,是真心實意的好。她性子雖然大大咧咧,重情得很,之前葉小余幫過她一次忙,她就一直記得。
此后對葉小余也是掏心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