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時她問他, “這麼難吃的東西,你怎麼也吃得下?”
他回道:“有時連這種被認爲難吃的東西想吃都沒得吃。”
那是在冬日裡,被敵軍圍困, 差點被餓死。這樣的事他沒跟也說, 但葉小余很快就想明白, 不由得有些心痛他。
此時她這些話, 不過是想轉移裴敬則的心情, 寧願去惹惱他,也不願看到他那股孤寂。
當看不到她的身影時,裴敬則壓抑的冷氣施放了出來, 喚了一聲。
暗御者隱衛像憑空出現般,站在裴敬則的面前。
“安排得怎樣了?”
隱衛道:“全部安排妥當, 換出來的黴米全部堆集在一處了。”
“先看管好了, 等我的通知再處置, 不許讓這些米流落一粒到市面上。”
“是,主子, 您放心。”
而後隱衛又從懷裡掏出一疊紙張,遞給裴敬則道:“這是裴顧裡與人簽下的合約,及各種來往書信。”
“可摸清了出售這批黴米那些人的底細?”裴敬則接過紙張,掃了一眼後,接著問。
隱衛畢恭畢敬地回道:“主子, 這不是從一家購來的, 是分別從三家購入。這三家糧商分別在隴蜀縣, 道縣及同化縣, 這幾家看似沒有任何關聯, 我們卻發現他們均有派人偷偷到天都住進一家客棧。”
“嗯,不要打草驚蛇, 盯緊他們,看看他們與什麼人聯繫。”
“是,主子。”
“明日,朝延就會派出人手護送這批糧草到軍隊,派些人暗中跟著,以防在半道中被對方發現米被換了,節外生枝生出事端來,軍中可等不起了。”
隱衛有些動容,他曾經也是軍中的一員,由於一些原因,退了役,加入了暗御者,根據自己的特長,對查探情報很是有一手,所以他就成爲收集情報裡的其中一員。
所以對軍中的情況也是很熟悉的,都說兵未動,而糧草先行了,所以,糧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試想 ,一個軍隊連飯都沒得吃,誰還有心思和力氣去守衛疆土?
而裴敬則已卸下盔甲,交出虎符,卻一直仍心繫著軍中的將士們,但凡軍中出了些什麼事,他都會在暗中爲他們奔波著。
所以他受軍士們的愛戴也是有原因的,他把將士們當成自己的兄弟來看待。
裴敬則與葉小余一起吃完飯後,就回了國公府,找到裴忠時,他正吃飽喝足,聽著養在府中的戲子唱曲。
裴敬則進屋來,揮退了屋內衆人。
裴忠正要發怒,裴敬則冷冷地開口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裡悠閒享樂,腦袋都快搬家了還不知道。”
這話生生把裴忠將要出口的喝斥逼了回去,他驚得一下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叫道:“你說什麼?”
“你要在這裡說?”
裴忠看了看門口來來往往的下人,忙進了書房,從裡面小心地拴上,這才走到裴敬則面前,急切地問道:“這是什麼回事?”
裴敬則從懷中掏出一疊紙張,一下丟在桌上。
裴忠有些不明所以,他拿起來看了看,還是沒看出有什麼不對,這不過是一些合約及生意上來往的書信,交貨收貨字據麼?
他擡眼問道:“這有什麼不妥麼?”
“有什麼不妥?你就不認識字麼,不看看書信寫的內容?”裴敬則諷刺道。
裴忠顧不上他的語氣,忙拆開信,越看越心驚,等把幾封信都看完,他已經一身冷汗,溼透了衣裳。
他渾身發抖,顫聲道:“這,這,皇上可知此事?”
“你說呢?”
裴忠擦了擦額頭的汗,一臉哀求道:“則兒,你也是裴家人,你得想想辦法啊?”
如果被人知道了,捅到皇上面前,這可是有謀反之嫌啊!
如今邊關不寧,雖沒有太大的戰事,可外境卻騷擾不停。而此時軍中糧食告急,如果此次送去軍中的糧餉卻是不能吃的黴米,那軍中難免不會爆發異動,軍隊一旦內部爆發動亂,那麼一直虎視眈眈的外敵就會趁虛而入,那時,就等於把邊關的城鎮白白送給敵人了呀!
裴忠再糊塗也不會不明白這些事,他知道這事關重大,而有可能導致這些禍事的卻是自己的小兒子一手造成的,這,這裴家將不保啊!
他急得臉色發白,而裴敬則卻一臉冷漠地看著他的醜態。
看裴忠急得團團轉,有些語無倫次地嚎叫道:“我對不起裴家的列祖列宗,裴家這是要毀在我的手中啊!”
最後,由嚎叫而變成痛哭起來。
裴敬則有些厭煩,冷喝一聲:“閉嘴!”
嚇得裴忠再不敢嚎了,他拭了拭鼻涕眼淚。
裴敬則這才面無表情,冷冷地,一字一頓地道:“你該慶幸我姓裴,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若再有下一次,你就等著裴府被抄吧!”
裴忠一聽,知道裴敬則不會不管,頓時鬆了口氣,聽到他的話,忙點頭保證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
裴敬則對他的保證不屑一顧,他再次凌厲地警告道:“別轉過身又不當回事,管好西府的人,如若再發生一次,我絕不會再管!”
裴忠也知道這事的嚴重,剛纔已經如同從地獄裡走了一遭,心還有餘悸,哪裡還敢不當回事。
裴敬則走後,他馬上奪了馬氏手中的掌管權,把她禁足起來,也沒說禁到什麼時候;接著收回了裴顧裡手中的管事權,不許他再插手生意上的事,同時也禁了他的足。
又把被裴顧裡趕走的管事叫了回來,仍叫他們掌管著這些生意。
國公府這一翻變動,讓府裡的下人摸不著頭腦,但馬氏平日裡尖酸刻薄,除了她的幾個親信外,大部分下人都幸災樂禍,都道不可一世的繼夫人不知是哪裡惹怒了國公爺。
但想著會被從來不管事的國公爺處罰,定是很嚴重了。
馬氏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想去問裴忠,去被人攔在了院子裡,不準踏出院門一步。就連身邊的人也出不去,這才意識到,肯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了。
可悲的是,連當事人裴顧裡都不明白問題出在哪兒,好好的,怎麼就被奪了權,禁了足。他可是剛剛做了筆大生意呢,賺了不少銀子。
他懊惱沒早點跟裴忠說,不然,也不會了生這事了。他本想著等銀子拿到手再跟裴忠說,讓他也高興高興。
他央求了半天,看守的人才答應幫他跟裴忠說一聲。
裴忠不聽還好,一聽這個,裴忠就一把火直燒,他一把將桌上的茶杯掃落地,還不能消去心頭的怒火。
心頭直罵:這畜生,還敢提那事,全府都快陪著他把腦袋掉地了,他還在做著發財大夢。
氣得他半天才緩過勁來後,下死命令,不準裴顧裡接近門邊,如果哪個守衛敢跟他說半句話,就把舌頭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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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翰林院還是別地方的第一本藏書,都是人一筆一畫抄寫出來的,所以進度慢,是可想而知的。
葉小余望著每天忙碌不停的各位大人,卻仍堆積著大量需要抄錄的書稿。
她望著成堆的書稿,突然想起在軒墨齋聽到那些家境貧寒書生的話,倏地,腦海裡產生了一個念頭。
此念一出,她再也坐不住,找到了董佑天,道:“董大人,我有個提議,你看可行否?”
董佑天停下手頭的事,笑得一臉溫和,道:“什麼提議?說來聽聽。”
他知道自己對葉小余的心思,可她似乎並沒有這層意思,而且似乎在顧忌著什麼,避諱著什麼,在翰林院總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刻意避開與他單獨在一起。
此時見她找來,心裡很是愉悅。
“是這樣,現在有許多學子在準備著幾年後的科考,但其中不缺乏寒門學子,他們往往家境貧寒。不如,我們挑一些書稿分出去,付些銀錢,讓他們幫忙抄寫,也可爲他們解決一些生計,而我們也可以減輕一些負擔。”
董佑天聽她說完,也是兩眼放光,道:“這個主意不錯。”
他本身也是寒門出身,知道其中的艱苦心酸以及所渴望的,所以對這個提議是非常贊成的,甚至有些激動起來。
他一激動,忍不住就要抓住葉小余的手,又想起什麼,有些不好意思。
只能望著她那白皙的小臉,此時她也是臉頰泛紅,整個人生動靈活。他不由有些看癡了。
直到葉小余輕咳一聲,他纔回過神來,轉開頭去,掩飾自己的失態。
片刻,他似乎想起什麼來,苦惱起來,有些欲言又止,“不過…”
葉小余忙問:“有什麼不妥麼?”
“不是,不是,這主意再好不過了,只是翰林院不比別的地方,我怕就付銀錢一事,有些困難。”
葉小余也知道翰林院是個清水衙門,是個清貧的地方。當即,有些瞭然董佑天的顧慮,但又不想放棄。
她說:“不如,你先跟上頭提一提,看結果如何?”
董佑天點了點頭,也決定去上頭提一提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