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金惜早和柳妍都跑出來看,以為馬滔滔受不了外甥的哭鬧,對他做了什么殘忍的事情。桑仲夏二十分鐘后返回,燒水,涼水,沖奶粉,又是半個多小時。剛喂完奶,馬涓涓又把一個胖胖的嬰兒紙尿褲丟在門外,說:“老姐,幫我丟到垃圾桶里去。”
馬滔滔像個僵尸一般從沙發上挺起來,揉著太陽穴走過去。馬涓涓說:“老姐,沒吵著你休息吧?幸好這幾天你休年假,你就多幸苦一下了,我明天還要上班,白天就靠你了。”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白天肩負照看孩子的神圣重任,晚上還要聽著哭聲處理紙尿褲。她又不是職業月嫂。
早上,馬滔滔頂著一雙失眠的黑眼圈,肩酸背痛加落枕,酸著一張臉把妹妹送出了門,妹妹臨出門前還在反復確認馬滔滔的感冒是心理性的還是病理性的,囑咐馬滔滔不要摘口罩。
門一關,馬滔滔就惡狠狠道:“這小東西總算落在我手里了!”
桑仲夏緊張道:“你想干什么?”急走到大房間門口,準備保護搶救。
馬滔滔說:“你替我把他抱走,我要補覺。那些注意事項什么的,你都看過了吧?其實也不用太遵守,窮養兒子富養囡,小男孩就要粗放式管理。”她看著桑仲夏把小孩子抱起來,滿意地伸了個懶腰,鉆進蒙古包蚊帳里。要不是嫌麻煩,她實在想把這頂煞風景的破玩意兒扯掉。
睡不到一個小時,妹妹打電話過來了。她到辦公室了,開始打電話問寶寶的情況。馬滔滔支支吾吾應付著,不得不爬起來看桑仲夏那邊的情況。
“寶寶在哭。”其實不用她匯報,隔著電話,那頭的馬涓涓都聽見了。
“奶喝了嗎?是不是尿片濕了?要不就是你們顛的方式不對!”馬涓涓一項一項問過來。
其實是桑仲夏在廚房里煮粥,沒辦法兼顧孩子,就把他放在童車里,把童車推到廚房門口處于自己可以監視的范圍之內。可是那小壞蛋不管別人要吃飯,他還醒著就失去關注就不行,便歇斯底里哭起來。
馬滔滔過去抱起來搖了兩下,哭聲漸漸止了。“沒事沒事,尿濕了。”她扯謊。
再往后,馬涓涓每隔一個小時打電話回家查崗,把馬滔滔的睡眠當蔥花切割成一段一段的。中間桑仲夏還興奮地跑來告訴她說:“小寶寶拉屎了,好可愛的小屎疙瘩,居然是淺綠色的,真想把它干燥做成標本。”馬滔滔痛苦地用枕頭蒙住頭,那個去告密的念頭又浮上來。
其實只要打個電話給叔父家里,讓他們過來把小孩領走就可以了,但是如果可以把小孩子藏在娘家,
妹妹何必冒著孩子被幾個單身未婚婦女折騰的危險,躲過來呢?所以一旦這么做了,會破壞妹妹的計劃,那個涉及到幾百萬的關于房子的巨大計劃。妹妹一定會把巨大的損失都歸咎于馬滔滔的出賣,痛斥娘家人不幫忙。
可是現在這樣,也要人命啊。第二天的下午、傍晚、深夜、半夜、凌晨,完全復制第一天的。第三天完全復制第二天。就連富于愛心的桑仲夏都撐不住了。嬰兒的到來對她的生活沖擊最大,幾乎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照顧孩子上了。她正在畫一個純美愛情故事的插圖,現在畫出來的云朵,也像一粒一粒淺綠色的嬰兒屎。雖然在馬滔滔的旁敲側擊下,馬涓涓按照半價月嫂給了桑仲夏一些酬勞,解決了她暫時的經濟危機,可是現在她連花錢的時間都沒有了。
第四天夜里,馬滔滔照例被嬰兒哭聲吵醒。她輕車就熟地躺著不動,等待妹妹或桑仲夏把客廳的等按亮,她才會裝作剛被吵醒的樣子坐起來,不誠懇地問自己有什么能幫忙的。
可是這次沒有,妹妹沒有打開大房間的門,桑仲夏也沒有打開小房間的門。又等了三分鐘,馬滔滔裝不下去了,爬起來打開大房間的門,妹妹不在。又去拍朝北的小房間門。
金惜早揉著眼睛,明顯是裝剛睡醒,她說:“又怎么了?”
“夏夏呢?”馬滔滔往里看,桑仲夏的床空著。
“她說要出去曬曬月亮,透口氣。”金惜早說,“你能不能去哄哄你外甥。哭得真可怕。”
馬滔滔有同感,她百般不情愿靠近這個軟呼呼熱烘烘卻能發出巨大噪音的東西,但是現在剩下的三個大人里,只有她與那個東西關系最為密切了,她必須承擔起責任來。
馬滔滔長嘆一聲,臨死還不忘記拖個墊背的。“我去哄孩子,你幫我沖奶粉。”
金惜早又開始揉眼睛,裝沒睡醒,沒用的。馬滔滔毫不心軟。
“順便給夏夏打個電話,問她在哪里,什么時候回來。你要是忙不過來,就讓阿妍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家不分別出點力,今晚就不能太平了。
更深夜靜,溫度和人聲都低了下來。桑仲夏在睡袍外邊披了鉤針小披肩,走出小區。她的打扮已經跟文藝女青年不搭邊,全然是個趁著東家休息出來散步的小保姆。她已經有三天沒有摸她的手工了,插圖也越畫越捉不到感覺。從頭發到衣服,摻和著一股嬰兒奶粉和嬰兒尿的味道。嬰兒的食物里沒有鹽分,屎尿都不臭,對于他們的母親來說,甚至是香的。可是現在桑仲夏想,如果她能養一條狗多好,當她忙不過來,而狗又想要上廁所的時候,決不會哭鬧不休,會自己去塑料
狗尿盆里解決;當狗狗肚子餓了,就自己去碗里吃點喝點,就算正好狗糧沒有了,也不會鬧騰,會耐心地趴在她腳邊,用濕汪汪的眼睛看她,她就會不忍心它挨餓了。
她現在很痛苦,不僅僅是因為她只能畫出淺綠色的屎粒云,不僅僅因為她摸不到手工,不僅僅因為她無暇修飾自己像個早衰的黃臉婆,她還深刻地為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而憂慮。
以后真的碰到愛情了怎么辦?要結婚嗎?結婚的話,很難不要孩子吧?要孩子,她就沒有時間摸手工,只能把屎疙瘩作為藝術創作的中心意象。不不不,太可怕了,她死也不要。那么回到上一個問題,可以不要孩子嗎?這件事不是自己一個人能決定的。現在還忙忙碌碌找對象的男人,賺票子買房子添車子討娘子生兒子,都是面子工程,當牛做馬都得湊齊個五子登科,你光結婚不生兒子,人家就等于買了個問題商品,買了也得找商場退換。那么,退到再前一級步驟,可以不結婚嗎?這個當然可以,只要定期在電話里對父母做好安撫工作,這就是自己一個人的事。那么,問題依然存在,遇到喜歡的人怎么辦呢?你不跟他結婚,一轉身,他就跟別人結婚了。此后她又要面臨是不是要做三的選擇。
桑仲夏抱著胳膊往前逛,思路上下左右奔突,跑來跑去都走不通。太早接觸一個還不屬于自己的問題果然不好。許多人都是來不及真正好好思考后果就從眾如流地踏了出去,而有些事靜下來好好想想,你就不敢往下想了。
其實她大半夜溜出來本意不是要思考人生、規劃未來的,她只愿吹吹夜風,看看星星,聽草叢里蟲子叫幾聲,去便利店買一聽碳酸飲料,然后到街角的小花園里去蕩個秋千,找一下青春期精力過剩的感覺,假想自己是為了戀愛而夜不歸宿的少女。唔,那種純純的戀愛,純聊天的,充滿未來啊,希望啊,無限啊,不可知啊,離別和邂逅種種眼花繚亂的概念。她正在為一本少女雜志畫畫。
結果她走進便利店,在貨架前猶豫再三,還是買了瓶純凈水。她不喝碳酸飲料好多年,不健康。只有一個小細節不對,應該無傷大雅,她安慰自己。提著一瓶寡淡無味的水拐進寂靜無人的小花園。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能看見把戀愛當職業的小孩子們廢寢忘食地在長凳上耳鬢廝磨。結果她運氣不好,躲在灌木叢后面,只發現她一開始就盤算好了去坐的秋千被人占據了。
夜半的小花園里,只有一個漆黑的背影在那里吱呀吱呀吱呀地搖著秋千,其狀詭異。
戀愛素材收集不成,要不然儲備個恐怖場景的素材?桑仲夏一邊膽顫,一邊掏出了手機拍照,橫豎不能白出來這一趟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