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笙從馬車上下來, 迎面就是聶府的朱門大第。這裡沒有多大變化,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兩個人的心境早就變了。她覺得有些難過, 如若今日過來不是被他強迫, 也許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吧, 至少不該是心不甘情不願。她不希望看到兩人反目, 她待以伯已經猶如親人一般, 要是因此鬧得不再往來,過去的情誼也都要被徹底洗去。
聶以伯吩咐家僕將如笙領到如磬所住的廂房,姐妹倆久別數月後再見該是百感交集。如磬果真氣色不佳, 嘴脣泛白,雙目無光, 臉色暗淡, 哪有半點妙齡女子該有的朝氣。
“如笙, 讓姐姐好好看看你?!比珥鄰臓楊^坐起,眼裡透著雀躍, 是真的對如笙的到來感到欣喜。她成日臥牀不起,聶以伯又時常不在府中,她在聶府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她總覺得自己活不長了,擔心臨死前再見不到親人, 如今如笙來了, 也算給她一個寬慰。
“阿姊, 這半年來你過得還好麼?!比珞先稳珥嗯踔氖?。她們雖是親姐妹, 可因爲種種原因從小就不算特別親近, 如今皆爲人婦,過去的一些恩怨也看淡了許多。
如磬點點頭, 臉上雖流露出一些勉強,但她不想在如笙面前大吐苦水,“以伯對我很好,聶家也對我很好。倒是你,在宮裡過得好麼?有沒有叫人給欺負了?”
很多事情一言難盡,如磬如此,如笙也是如此。她一手撫在小腹上,“宮裡紛爭太多,爭權奪勢在所難免。好在聖上一直袒護我,總歸沒有吃太多苦?!?
“那就好?!比珥帱c點頭,“這次你回來是爲了什麼?”
如笙一愣,頓時明白如磬還不知道自己的事,神色有些尷尬,只得敷衍道:“來看看你們。”
“都說只有王后才能回孃家省親,你一個妃子也能回來,看來瑞王對你是真的喜愛。”如磬替如笙把鬢邊的髮絲勾到耳後,“你一個人回來的?瑞王沒和你一起?”
“他……他還有別的事?!比珥鄬ν忸^的事一概不知,如笙不想叫她擔心,所以不準備告訴她。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未等如笙回頭,就聽見如磬笑著喚了聲:“以伯。”
聶以伯在如笙的身後衝如磬點點頭,又坐到牀沿,問道:“身體好些了麼?!?
“嗯,剛喝了藥,要舒服一些了?!?
“大夫說了,等過段日子天氣徹底暖和下來,你胸悶的毛病也會緩解不少。這段時間就不要隨意出門吹風,萬一染了傷寒就難辦了。”他的噓寒問暖聽上去有模有樣,不知情的人看了都會以爲他們兩個伉儷情深。
只有如笙覺得陣陣反胃,巴不得聶以伯立馬從眼前消失。他現在同如磬說這些,轉過頭又該對自己吐訴衷腸。要是被別人發現,到頭來被指責的說不定還是如笙自己,怪她不顧姐妹情分,連姐夫都去勾引。
她暗暗呸了一聲,越是氣惱心寒,心裡就越是鎮靜。她不能留在聶府,到時候想逃都逃不出去,她打定主意,就算最終難逃一死,她也絕不要死在他的府中。
“如笙難得回來一趟,今日就在府上設宴招待一番。你多穿一些,收拾好了就到堂屋裡來?!甭櫼圆f完,不動聲色的瞥瞭如笙一眼,轉身離開廂房。
如磬從牀上起來,換了一身衣裳。如笙瞧見她的身板,確實比自己離開前還要纖瘦了,弱不禁風的樣子。
“阿姊的病大夫是怎麼說的?”如笙到底有些擔心,忍不住問道。
“我不是一直都這樣麼。大夫看了也只說是身體孱弱,多吃藥,多吃東西,多歇息,過段日子就會好。可都過了多久了,半點不見好轉。”
如笙心中生疑,又問:“給阿姊看病的一直都是一個大夫?”
“嗯?”如磬不解的回望她,“是一個大夫,他是專門被聶府上下的人看病的。怎麼了?”
“沒,我是想,要不然再換個大夫給看看,術業有專攻,保不準換一個大夫就能看好了呢?”
如磬卻不以爲然的笑了笑,“從前在家裡不也看了不少大夫麼,結果都一樣?!?
她對聶以伯沒有防心,如笙卻不是。先不管如磬的病能不能治癒,若是讓在她長期在聶府待下去,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丟了性命。
“今晚你留在府裡?還是回爹孃那兒?”
“聶府是阿姊的夫家,又不是我的夫家,我回來省親自然要去和爹孃住?!比珞现幌肟煨╇x開這個是非之地,既然如磬這麼問了,她趕緊將自己的意願說出來。
“你回爹孃家,府裡又剩我一個人了?!比珥喽嗌儆X得失落。
“阿姊同我一起回去吧?!比珞习胧情_玩笑的建議,她希望如磬和她一起離開,然後再帶如磬去看大夫。
如磬卻搖頭,“我已經嫁給以伯了,怎麼能隨便離開聶府,叫外人看見會覺得他待我不好?!?
“女兒回家看爹孃能有什麼,不是情理之中麼?!比珞嫌行┲?,她滿心替如磬擔憂,如磬卻始終不肯領情。
“過兩日吧,我回頭和以伯說說。”
屋外傳來家僕的聲音,催促兩個人快去堂屋就座。如笙只得暫時不提這個話題,與如磬一併往堂屋去。
座上還有聶府的長輩,因著從小看著如笙長大,對她也頗爲照顧。如笙表面上一一應對,心裡只覺得煩躁,盼著所有人快些吃完,好讓她一個人清靜清靜。
用過飯,聶以伯給如笙安排了一間空房歇息。她鼓足勇氣,哀求他傍晚前就送她回阮府。聶以伯沉吟一會,驀地轉身,目光裡透著狐疑,“你和如磬說了什麼?”
“我和我阿姊能說什麼?!比珞蠐淖约旱南敕ū凰l現後會惹得他惱羞成怒,只得強裝鎮靜的面對他。
“她方纔對我說過幾日想回阮府。她嫁過來半年都未曾主動要求回去,是不是你對她說了什麼?”
如笙淡然的看他一眼,“我回來了,我阿姊自然想和我一道回去看看爹孃,這有什麼奇怪的?!?
“你別想和我耍心機,就算回了阮府,你也不可能輕易逃脫?!彼廁v的凝視著如笙,哪有半點柔情。
如笙並不畏懼,反倒踱步至門邊,徐徐說道:“我懷著孩子,就算光腳跑也定是跑不掉的,我只是想和我爹孃待在一起?!?
她的話還算得上有道理,而且從始至終也沒有打算要跑的跡象。聶以伯沒辦法硬將她留下,只得讓人載她回阮府。
她坐在馬車上,聽見周圍的聲音,聞見熟悉的氣味,知道自己真要回家了,可又覺得高興不起來。不知道爹孃看見她回來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會不會爲了如磬又將她送到聶以伯身邊。她煩透了,對聶以伯也只剩下厭惡。
車輪滾滾行至阮府,阮家的僕人看到是如笙回來了,連禮數也忘了,只顧著往正房裡跑,一邊跑還一邊喊著,“二小姐回來了,二小姐回來了?!?
如笙邁過門欄,擡頭就看見阮父阮母匆匆走出。他們先前得了消息說如笙得明天才能回來,沒想到她竟提前了一天就出現在了家門口。
“爹,娘?!彼p喚一聲,竟覺得鼻翼有些發酸。
阮母牽著她往裡走,只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精神徹底放鬆下來。一路車馬勞頓攢的疲憊也徹底爆發。如笙覺得兩隻眼皮有千斤重,小聲嘟囔著想飽飽的睡一覺。
她回到從前自己住的房間,連衣裳也沒換,倒頭就在牀上睡熟了。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她在夢裡夢到了許多。一會是在宮裡,一會是在祟王府,一會又看到瑞王來接她了。她提了裙裾奔進他的懷裡,在夢中淚如泉涌。
半夢半醒間睜開眼,屋裡不見一點亮光。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這種孤寂讓她覺得心慌,比被困在祟王府的時候還要叫她害怕,那時候還有竹君在呢,還有徐憐華在隔壁院子裡絮絮叨叨。
她從牀上掙扎著起來,一把將房門打開,終於聽見外頭傳來一些動靜。她鬆了口氣,倚在門前呆了許久。內心的空虛讓她愈發想念瑞王,想即刻回到他的身邊。她想哭又哭不出來,彷彿被一團棉絮將胸口堵死。她在屋檐下無聲的張了張口:“聖上,你快來接我走。”
“醒了?”阮母正巧經過她的房門,見她站在一旁一動不動,還以爲她哪裡不舒服,“餓了麼?一會就開飯了?!?
“娘。”她來到阮母身邊,原本想說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她想說她好想回到宮中和瑞王在一起,可眼下她身在淮國,如果被有心之人聽去,保不準會認爲她有叛國之意,進而對阮家進行迫害。
“怎麼了?”阮母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以爲她只是單純想要撒嬌,“都是要做孃的人了,怎麼還總像個小丫頭似的?!?
“還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平安降生於世。”她是真的不敢確定,就算褚國的軍隊攻了進來,兵荒馬亂的,誰知道到時候又會發生些什麼。這世間沒有幾個人是真的盼著她將孩子生下來,她不敢保證自己能活到孩子足月。
“哪有一個做孃的這麼說話的?!比钅疙谎?,“孩子定能平平安安的生下來,到時候母憑子貴,咱們如笙就有享不完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