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熄了幾盞燈, 帳內(nèi)變得幽暗。如笙從錦被中伸出手揪住瑞王袖口一角,她的指頭細如青蔥,指尖還有些微微泛紅。她已經(jīng)睡著了, 臉頰隱有淚痕。這幾日的動盪讓她沒法睡得安穩(wěn), 經(jīng)常突然醒來, 大抵是夢中又見到了什麼悲傷難過, 她一睜眼, 就是兩行清淚淌下。瑞王只得低聲哄哄她,她才能繼續(xù)安睡。
次日醒來,瑞王還躺在身側(cè)。他也是乏了, 眼睛緊緊閉著。如笙翻了個身,拱進他的懷裡, 覺得自己像被包裹住的幼獸, 只有依偎著他纔有安全感。
瑞王被如笙的動作驚醒, 還以爲她又做了噩夢,連忙擡手拍拍她的背。如笙覺得好笑, 啞著嗓子說:“哄孩子似的,聖上做得這麼熟練,將來就讓聖上來帶孩子。”
她的心情好了很多,瑞王自然也是高興的。他捏捏如笙的鼻尖,“不生氣了?不鬧了?”
“還得鬧。聖上沒說怎麼處置她呢。”她嘟著嘴, 狀似不高興。
“賜死。”瑞王答得飛快, “你滿意了?”
如笙一愣, 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這下是真的不高興了, 她從榻上起來, 斜著眼睨他,“怎麼弄得好像我非置人於死地似的。”
“那你說怎麼辦纔好。”他饒有興致的端看著她。
“不如同匡昭儀一樣, 送到承祥宮去好了。她雖有害人之心,但畢竟沒有得逞。”
“你總是這樣寬容,就越會有人得寸進尺。”瑞王對她的提議不置可否,“這件事我有自己的想法,你安心養(yǎng)胎,別再出岔子了。”
如笙心情愉悅,摟著瑞王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臉頰。他費了好一番功夫壓制住翻騰而上的情|||欲,掀開厚帳抱著她下牀,吩咐宮人備水洗漱。
“陪你用完早膳我就要去泰生殿會會徐尚書,他一個時辰前就來了,不能讓他等得太久。”
他的臉上隱約帶著些愁容,如笙知道這件事不好辦。她幫不上忙,所以也儘量不去擾他,乖乖喝下一碗粥,說:“嗯,聖上去吧,我已經(jīng)沒事了。”
“現(xiàn)在晨吐得厲害麼。”如笙能夠這麼說,他當然覺得心裡很暖。很多時候他忙於朝中之事根本顧不上她,也不知道她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究竟過得如何。她吃不進東西,他也只能乾著急,一點忙幫不上,可她卻一直都在試圖體諒自己。
“好一些了,只是過一會可能又要吐了。”如笙說完,看到瑞王蹙起了眉,意識到自己的話讓他擔心了,只得趕忙解釋,“太醫(yī)說了,這都是常態(tài),等過個兩三個月就好了。”
瑞王輕嘆著撫摸著她尚未凸顯的腹部,“若是我能替你分擔一部分就好了。”
他的話叫如笙有些感動,忍不住紅了眼眶。她笑了笑,說:“朝中之事我也無力替聖上分擔,只有在這方便努力一下。聖上與我扯平了。”
“嗯,確實是扯平了。”他也笑,摸摸她的腦袋,“那你聽話,和孩子一塊乖乖待在寢宮,我一會就回來。”
如笙點點頭,目送他的背影愈行愈遠,漸漸從視野中消失。她的笑容漸褪,轉(zhuǎn)了身,問著身旁的穗雲(yún),“你覺得聖上真的會賜死辰妃麼。”
“娘娘以爲呢。”
“我覺得不會。”她搖了搖頭,眼裡帶了些無奈,“算了,至少他是這麼同我說的,我也沒有計較的必要了。”
對一個人瞭解的越深就越能輕易洞察那個人的行爲舉動。從前她總覺得瑞王的心就像無盡的深淵,她看不見也觸碰不見。可如今她越發(fā)猜得到他的想法,她能從他的舉手擡足間知曉他下一步的打算。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是至少她要比從前沉著許多。她在一點一點的改變,從最初那個生澀的少女,變成現(xiàn)在懷著孩子的妊婦。這幾個月的生活是她過去從未想象過的,卻又是切切實實發(fā)生過的。
“不知道爹孃和阿姊在淮國過得怎樣。”如笙望著窗外,院子裡已有春意,天氣也暖和了一些。
“大抵是自由自在吧。”穗雲(yún)無心道了一句,將桌上的碗筷收走。
如笙扭頭看她,不禁有些好奇,對於穗雲(yún)而言宮中的生活是拘謹?shù)狞N,不然她怎麼用“自由自在”來形容淮國的生活。她參不透,也不想費心思去想。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孩子的原因,最近她很難集中精神去想問題,特別到了午時,用過午膳後整個人都昏昏欲睡,一沾枕頭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瑞王說要賜死徐憐華,徐尚書得了消息後馬不停蹄的趕到宮裡。憐歌死了,徐家就只剩一個憐華,若是憐華也沒了,那他還有什麼盼頭。
徐尚書在泰生殿外候了許久,終於等到瑞王慢悠悠的踱步過來。他冷冷掃了眼徐尚書,微微啓齒,道:“進來吧。”
兩個人一君一臣,縱使歲數(shù)相差甚大,但徐尚書還是趴跪在地上,絲毫沒有所謂的長幼尊卑。瑞王還是於心不忍,命他站起來。徐尚書聽令,從地上緩緩直起身。
“老臣是來求聖上開恩的。”徐尚書低著頭,聲音裡盡是悲切。這一夜他彷彿蒼老了十歲有餘,鬢邊的黑髮夾雜了幾簇花白。
“辰妃有心禍害其他后妃,甚至還妄圖加害於朕。你讓朕如何開恩。”
“愛女也是一時鬼迷心竅,被祟王殿下誆騙。她本性純良,若是聖上肯放她一馬,老臣願爲聖上鞠躬盡瘁。”說著,徐尚書又趴跪下去。
瑞王沉默了半晌,才說:“當年前王后之事朕也格外開恩,沒有將事情真相公之於衆(zhòng),保留了她王后的頭銜和尊儀,讓她走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如今辰妃重蹈覆轍,朕一次次的包容卻讓你們一次次的變本加厲。徐尚書,敢問可是朕太過暴戾?”
“聖上寬宏大量,海納百川,老臣深有體會。只是老臣爲人父母,實在不忍心看見自己的兒女先於自己而去,望聖上能夠再給憐華一次機會,聖上的慈悲定能將她感化。”
瑞王冷哼一聲,似是滿腹盛怒,“朕的旨意既然已經(jīng)下了,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只是看在你年歲已老的份上,特意命人送了位孤女至你府上,以後你便同她做伴。”
他不等徐尚書再說其他,徑直一人離開了泰生殿。
出了泰生殿的門,他擡頭,望見天空湛藍如洗,是個好天氣,胸中卻不得半點暢快。他對徐憐華的寬容就是對如笙的不公,這點他再清楚不過。但他別無選擇,如今邊界屢有動盪,朝中重臣多有動搖,徐尚書是他決不能放手不管的朝臣之一。前幾日才聽徐尚書告訴他祟王有聯(lián)合鄰國謀權(quán)篡位的打算,眼下情報最爲重要,他還得依仗徐尚書的人脈知曉更多的消息。
他頓在去夜瀾宮的路上,不知該以怎樣的神情去面對。他其實並沒有將徐憐華處死,而是秘密將她送出了宮,代替她死的只是一個樣貌與她相似的宮女。若是從此再不相見倒還好,否則將來叫如笙看見,會不會以爲是因爲他對徐憐華餘情未了,才放了她一條生路,到時候兩人之間又會變成怎樣一副光景。
瑞王朝前走了一段路,忽然聽見從院子裡傳來嬉笑的聲音。他靠近,才發(fā)現(xiàn)是如笙正在涼亭裡和珠花一同扎風(fēng)箏。
“外頭涼,怎麼不多穿點。”他走過去,負手站在石桌旁。
“不冷。屋裡太悶了,出來透透氣也好。”如笙把自己扎的風(fēng)箏交到他手上,“我不會,聖上幫我。”
瑞王皺皺眉,望著手裡未完成的風(fēng)箏也是一籌莫展,“我也不會。”
珠花急於邀功,也不管自己面前的是誰,一把奪過來,眨眼的功夫就紮好了一個簡單的,“聖上和娘娘哪是能做這個活的。”
如笙和瑞王面面相覷,對珠花的話竟也是無法反駁。
起了風(fēng),瑞王便將自己的大氅罩在如笙的身上。脖領(lǐng)上還殘存著屬於他的溫度,很暖和,如笙忍不住將大氅拉得更緊。
“我一直在想,若是能在這塊空處上建個鞦韆架就好了。等天再暖和點就可以有事沒事過來蕩蕩,多快活。”如笙擡手,指了指涼亭一側(cè)的綠地。
瑞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沉吟一會,說:“那有什麼難的,修一個便是了。”
如笙喜笑顏開,一把抱住他的腰身,“聖上最好了。”
他側(cè)過頭,刮刮如笙的鼻子,“只是你有身孕,玩這個不怕有危險?”
“我又不會蕩得很高,不會有事的。”她鼻頭有些泛紅,顯得俏皮可愛,“等孩子出世了,還能帶著孩子來玩,嗯?”
“嗯,好。”他是擰不過她的,“待我忙完手頭的這些事就來修鞦韆架。”
如笙點點頭,趁珠花還在捯飭風(fēng)箏沒注意到這邊的時候踮腳起來在他脣上啄了一口,“那我等著。”
瑞王有些意外,她從不會在別人面前對他這樣親暱,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他俯身,低頭看她,“不夠,再來。”
如笙羞紅了臉,剛纔那一下已經(jīng)是她的極限了,她不好意思再來一次,“馬上要用午膳了,我們回吧。”
她往前走,卻被瑞王牽住她的手腕一把拉回。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就感覺到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臉上。他輕咬著她的脣,一隻手摁住她的後頸,讓她緊緊貼著自己。
許久之後,瑞王才終於將如笙放開,心滿意足的牽著情迷意亂的她回夜瀾宮,而一心撲在扎風(fēng)箏上的珠花根本沒有察覺涼亭裡早就沒有人影,待她回過神,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