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如笙吩咐珠花開了小竈給瑞王熬了醒酒湯。瑞王起得晚,如笙打了水伺候他洗漱更衣。
如笙還沒梳頭,長髮披散在身後。她在阮府也經常如此,因而成天被父母責備,說她哪有點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瑞王一邊看她忙前忙後,一邊隨手撩了幾把青絲在指尖把玩,狀似隨意的問道:“裕妃何時變得這般隨意了?”
如笙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在瑞王面前披頭散髮的也算是大不敬的一種,只好喚來穗雲替她梳頭。
在夜瀾宮用過早膳,如笙估摸著瑞王也該去上朝了。誰知他待在寢殿沒有要走的意思,如笙心覺不對,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道:“聖上今日不用上朝?”
“昨夜又是祭天又是酒宴,今日準允大臣們休息一日。”說完,他坐到一旁的案前,“你是才女,我卻從未見識過你的才識,趁著今日無事,不如作詩幾首給我瞧瞧?”
如笙一聽,從頭到腳出了遍冷汗。她好歹是太子少傅家的女兒,琴棋書畫吟詩作對都泛泛學了一些,但和如磬相比卻是差了遠的。可若是推拒又怕惹得瑞王不高興,甚至心生猜疑,如笙猶豫來猶豫去,只有逼著自己作了一首念出來。唸完最後一句她就立馬低下頭,不敢去看瑞王的反應。
良久,瑞王才幹巴巴的誇讚了一句,想來也是覺得詩作得實在一般。如笙有些沮喪,也沒和瑞王理論,對於自己的水平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瑞王在榻上看書,如笙跟在他身邊也不敢動彈。話不敢說,甚至連呼吸都在有意的控制。珠花和穗雲備了些糕點,如笙一個一個拿起塞進瑞王嘴裡,瑞王誇她也就餵食喂得特別順手,如笙甜甜一笑,說在阮府也經常這麼喂三郎吃東西。
瑞王一口核桃酥哽在胸口,噎得差點翻了白眼,如笙趕忙端了茶過去。
“在你心裡我和一隻狗差不多麼。”
如笙一聽暗叫不好,原來是瑞王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她趕緊解釋道:“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在家時最寶貝的就是三郎了,因爲三郎它……”
一句話停在這裡如笙卻沒再說下去。她想說因爲三郎是家裡最親她的,整天黏在她身邊陪她一起玩,但把這些話告訴瑞王真的合適麼。
“因爲它怎麼了?”瑞王自然不肯罷休,非要問出個結果。
如笙只得把剩下的話盡數道出,還補充道:“可是聖上不是三郎,聖上有褚國百姓還有後宮三千,妾身對於聖上而言不佔多少分量。”
瑞王但笑不語,對如笙的話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是一介君主,說話做事都習慣了三思而後行。如笙方纔所言爲事實,他確實不能爲了某個人放棄褚國,但他也不願因此撒謊騙人。
如笙雖不聰明,但也不至於愚蠢。瑞王的反應說明了一切,如笙當他的沉默爲默認,所以乾脆不說話,只安靜的坐在一旁,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夜瀾宮外有人通傳,說成妃娘娘來了。如笙從榻上下來的時候瞥見瑞王微蹙起眉,來不及多加思索成妃就進到了屋內。如笙向她問安,成妃只略微點點頭便脅肩諂笑的湊近瑞王身邊。
“碧兮給聖上哥哥請安。”成妃不顧如笙還在,一把勾住瑞王的手臂上了榻,腦袋貼著他的肩膀,一副濃情蜜意的模樣。
如笙回頭吩咐珠花穗雲上茶,自己撿了案邊的椅子坐下,和榻上的兩人隔了一段距離。
“昨日祭天時說不舒服,現在可好了些。”瑞王任成妃倚著他。
“沒好呢,今早還頭暈目眩。”成妃黏著瑞王,不見一點疏間,“但是見到聖上哥哥就不難受啦。”
瑞王看似寵溺的嘆息一聲,“你怎麼還跟小丫頭片子似的。”
成妃嘻嘻一笑,目光從瑞王遊離到如笙身上,想瞧瞧她的反應。可如笙此時正低頭做著自己的事,對榻上的動靜置若罔聞。
“裕妃入宮纔多久,聖上哥哥就在夜瀾宮留宿了好幾日,都不到碧兮那裡去玩了。今兒個還是我摸過來才找到聖上哥哥的,哼,聖上哥哥就是喜新厭舊。”成妃嘴上像在同瑞王說話,心裡卻在想這回如笙總得表示些什麼。
“你那兒我還去得少?”瑞王不惱她,反倒還安撫起來,“你動不動就跟你娘告狀,你娘再向太后告狀,誰還敢怠慢你?整個後宮就屬你架子最大。”
如笙表面不說,其實看兩人濃情蜜意的煩得很,巴不得成妃和瑞王趕緊走,要如漆如膠的回乾坤宮或者採奕宮去。
“眼看我就要比不過裕妃了。”成妃睨瞭如笙一眼。
如笙沒有接她的茬兒,但神色卻是冷淡,表現得太過刻意,任誰都看出了她的心思。
“成妃娘娘多慮了,聖上對我還不及成妃娘娘的半分。”她擺出在阮家時的“鐵面功”,不笑也不怒。
心亂如麻,如笙也不做繡工了。她還記得昨夜瑞王說過的話,當時還覺得窩心,覺得自己於他而言也許還是有那麼點不同的。但看到他對成妃關愛有加,這種感覺又變得不真切了。
或許他已經習慣了說這些話,對她,對成妃,亦或者其他后妃,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成妃本就不樂意在夜瀾宮待著,趁著如笙對瑞王冷淡,硬要帶他去採奕宮坐。瑞王擺擺手,這才把成妃推開一些距離,“昨晚酒喝多了,我先回乾坤宮。你若還不舒服就傳太醫來看看。”
如笙從四方椅上站起來準備恭送瑞王出去,架勢都擺好了,誰知瑞王微微側了身,朝她說道:“裕妃隨我一併去乾坤宮,我有話問你。”
別說如笙,成妃聽了都是一怔,捉摸著裕妃入宮沒幾天,瑞王能有什麼正經事問她,難不成裕妃身上有什麼貓膩。
如笙不可能當著成妃的面質問瑞王緣由,只得同他一併前往乾坤宮。
穗雲和珠花被留在了夜瀾宮,只有如笙一個人跟去。她走在瑞王后側,途中遇上宮人,紛紛向瑞王和她福身請安。
乾坤宮的擺設不見奢華,上一次進來還是洞房花燭夜那晚,紅帳子都撤下了,顯得沒有那般喜慶,甚至有些呆板與陳舊。
“聖上有什麼想問的?”如笙在殿中站直,端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瑞王見了便覺得好笑。他眼前的姑娘小了自己近十歲,所思所想有哪點不在他的掌握中。他隨手拿了本書,其實根本沒在看,只爲了讓自己表現得更隨然一些。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裡。”他一語中的,如笙僞裝出來的鎮靜果然有些動搖,“深宮沒什麼好的,盡是將人圈禁起來,說什麼,怎麼說,做什麼,怎麼做,時時刻刻都有人盯著。”
瑞王的坦然讓如笙心緒浮動。他所說的這些都是她這幾日所想的,但她又能怎麼辦呢,人已經嫁過來,不可能再走了。
“你想家麼。”瑞王又問。
如笙看著他目光灼灼的望著自己,一個“想”字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她想回淮國,想離開這裡,但是阮家的人又想不想她回去呢。她每晚都在想象著自己走後阮府會是什麼樣子,如磬會覺得愧對於她麼,阮父阮母會擔心她的安危麼,三郎每天還會準時蹲在門口等她出來麼。
他們大抵會比從前還要高興吧。如磬可以尋找自己的如意郎君,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家裡也再沒有她把四周攪得死氣沉沉。
她總覺得沒人再會想念她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想念別人。
等不到如笙的答案,瑞王索性背轉了身不去看她,“明日有個叫聶以伯的會進宮看你。”
一聽到以伯的名字如笙頓時喜笑顏開,忙問道:“以伯哥哥要來?”
見她這般欣喜,瑞王話到嘴邊的“他與你什麼關係”也只能嚥了回去。
“原是以使節的身份到訪,但淮王替到希望能讓他代阮家來看望你,我便答應了。”瑞王注視著如笙在一旁歡呼雀躍,心裡不知怎麼覺得有些凝重。
“明天幾時?若是太早,得讓穗雲早些叫醒我。”如笙此時哪顧得上瑞王,滿腦子都是與以伯相見的場景。
瑞王不急不慢地坐下,幽幽的說了句:“本王讓你見了聶以伯,你拿什麼來報答本王?”
“報答?”如笙愣愣的望著他,“聖上要什麼報答?”
“坐那兒。”瑞王指了指羅漢榻上。
如笙依照他的吩咐到上頭端正坐好。
“和我對弈幾局。”說著,瑞王吩咐宮人送了棋盤上來。
瑞王原本還抱著指教的態度,到最後才發現自己在棋技上竟然敵不過如笙,三盤輸了兩盤,剩下一盤還在交戰當中,看架勢也還是要輸。他對如笙多少有了些另眼相看,想著詩作得一般,但棋藝卻是精湛。
如笙被他盯得久了,還以爲他是因爲總輸生了氣。她執黑子的手頓在半空,猶豫了半晌,用安撫孩童的口吻說道:“要麼……妾身讓聖上幾步?”
這句話是真的讓瑞王顏面掃地,當下擲了棋子下了榻,“不下了不下了,來人,準備晚膳。”
如笙不知道他做什麼生氣,還好心相勸道,“聖上不要生氣了,輸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斷進步,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要麼妾身下面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