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沒再見竹君來過。墻上的小門一直是虛掩著的, 如笙悄悄鉆到徐憐華的院子里瞧過,她所住的木屋外也有一扇小門,被從外頭鎖住, 打不開。也就是說如笙現在住的院子是在最里側, 若是要出到外面, 一定要先經過徐憐華的院子。
如笙不知道自己這邊的小門沒鎖究竟是竹君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舉, 只是這樣一來她可以活動的地方要比先前大了不少, 因為徐憐華自打進了屋子后就沒出來過,她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晚膳是由另一個人送來的,如笙沒見過, 那人送了飯菜過來一聲不吭的就走了,就連如笙開口詢問竹君去了哪里也沒有回答。
沒過多久, 徐憐華的院子里傳來一點聲響, 如笙聽見開門時吱呀的聲音, 也聽見了她在和誰說話。捎待一會,那響動靠得更近了, 是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不像是竹君的。
如笙攥著門把的手不覺箍得更緊,心里咚咚的跳個不停。未等她反應過來,屋子的門被猛的推開,差點就撞到了她。她退到一旁, 抬頭就見到祟王站在門前, 森然的望著自己。
“裕妃娘娘難得駕臨王府卻要住在這種地方, 招待不周還請多多諒解。”祟王裝模作樣的欠了欠身, 又往屋子里走了兩步。他原本以為如笙會沖他大呼小叫, 可如笙沒有,雖然眼里透著懼意, 但面對他的姿態仍帶了份微不足道的倔強。他勾勾嘴角,說道:“娘娘沒有什么想問的?”
“你將我從宮里帶走的目的是什么。”如笙定定看著祟王,語氣冷漠的問道。
“自那日在宮中一別,我對娘娘甚是想念,一直想與娘娘再見上一面。奈何圣上對我一直懷有戒心,我要見娘娘一面也是極其困難的,索性將娘娘帶出宮,帶回自己的王府,好叫我能夠瞧個夠。”祟王一把鉗住如笙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跟前,“不知我這般癡心可有讓娘娘感動?”
如笙不怒反笑,用力想要將手掙脫開,只是祟王的力道在她之上,使她反抗不得,“我聽說祟王殿下府里府外養了許多妾室,還會缺我一個么。”
祟王微怔,像是沒有料到如笙會知道這些。只是他是厚顏無恥之輩,如笙說出這些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他陰笑著貼近如笙,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臉,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的。娘娘便是那偷不到的,自然叫我看得心里直癢癢。”
說完,他又一把把如笙抱起,任憑如笙怎么掙扎也不放她下來。他把人抱到那張木床上,俯身壓在她身上。他的面容近在咫尺,如笙偏過頭,用盡力氣將他推開,“祟王殿下若是想要羞辱我,不如一劍將我殺了。”
祟王撐在床側,冷笑了兩聲,“你想死?別急,再過幾日便可以滿足你的愿望,還能讓你死在你摯愛的圣上面前。”
“卑鄙!”如笙從木床上坐起,“你把徐憐華囚禁在這里,也是為了用她來要挾徐尚書么。”
祟王回過頭,望向如笙的目光里只有無盡的淡漠和陰鷙,半晌過后他才開口,“要挾?談不上,不過是看在她還有一點利用價值的份上物盡其用而已。”
“你既然沒打算允諾她什么,為何又要霸占她的身體。”
“霸占?”他又嗤笑了一聲,“我對霸占這樣的女人毫無興趣。我不過說了幾句好聽的話,她便真把自己當一回事,死乞白賴的貼過來,我不過滿足了她的愿望而已。”
祟王說著要走,如笙望著他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她有了你的孩子,你還要這樣置她于不顧么。”
祟王一凜,果真頓住了腳步。如笙還以為徐憐華有孕一事終于觸動了他,結果他卻哼笑著擲下一句“那樣的野種不要也罷”,轉身出了房門。
院外傳來一陣騷亂,如笙聽到一聲悶響,像是有人跌倒在地,她匆匆趕到院門門前,看到徐憐華不知怎的竟趴伏在地,祟王就站在她跟前,沒有要將她扶起的打算。
明明是一片混亂的景象,周遭卻靜得半點聲音都聽不見。如笙看著徐憐華捂著下腹緩緩坐起,裙下滲出血水,將鵝黃的裙裾浸透。不過轉瞬的動作,卻像是過了許久,每一幕都深深的印入如笙的眼里。
徐憐華觸到那些溫熱的血水,借著從屋子里透出來的微弱燭光訝然望著自己的指尖。隨后,她無力的垂下雙手,跪坐在地上,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沒了,什么都沒了……”她不顧儀態的大聲號哭,發絲粘在臉上,滿臉淚痕,“什么都沒了,沒了,沒了……”
她不斷重復著這句話,也沒有要從地上站起的意思。祟王別過臉,對身邊的家仆吩咐道,“去外面請個郎中過來看看,可別讓人死在這里。”
家仆領命離去,祟王又回頭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徐憐華,然后被其他下人們簇擁著穿過小門,離開了這充滿悲涼與號泣的院子。
如笙來到徐憐華身旁,靜靜注視了她很久。從前被她暗算差點失去了腹中胎兒,如今她落得這樣的下場,也算是因果報應了。她被祟王拋下不管,滿身是血也不見一個下人將她扶回房,如笙到底于心不忍,蹲在她身旁,輕聲說道:“地上涼,趕緊起來吧,不然會病的。”
徐憐華低低啜泣,徐徐將目光轉到如笙身上,然后才抽噎著站起來,踉蹌的往屋子里走,一邊走還一邊呢喃,“沒了,什么都沒了……”
等了有大半個時辰,郎中終于被家仆領了過來。徐憐華的孩子是真的掉了,郎中開了幾副補血養氣的方子,說是滑胎算是小產,囑咐她要好好養著。她躺在床榻上緊緊閉著眼睛,無論郎中同她說什么也不回一句話。
待房中的人都散了,如笙仍舊有些不放心,一個人守在屋內,等著家仆把藥煎好送來。不知過了多久,竹君突然推門而入,她把煎好的藥送了過來,還給如笙捎了一些吃的。
“她還好么。”竹君像是剛剛才回來的,對徐憐華的情況并不了解。
“孩子沒了,流了一地的血。穿著沾染了血污的衣裳也不肯換,就這么躺在床上。”如笙嘆口氣,“祟王殿下心就這么恨?好歹是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人。”
竹君卻輕笑出來,“先前我就同姑娘說過,祟主子的女人怕是一個王府都裝不下,這樣的男人會是什么仁慈之輩么。”
“你明知他是這樣的人,為何還要跟在他身邊?”如笙不解的望著她。
“我的家世不好,從小便是看著別人的眼色長大。家人以我作交換,將我送進王府給祟主子做侍妾,好從祟主子那兒得到一些恩惠。我沒辦法選擇,只得去接受。別人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的家人如此,祟主子也是如此。”竹君捧著藥碗,烏黑的藥湯映出她的面容。
“你沒想過逃離?”
竹君淺笑著搖頭,“離開王府我能去哪里。家是回不去了,這天地之間哪里還有我的容身之所。既然都是茍活,在王府里至少還不需要去擔心吃穿,我本就對情愛不抱希望,眼下的這些對于我而言難道不是最好的選擇?”
難怪總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竹君說得這般風輕云淡,又有誰知道她一路上所經歷的心酸。沒有哪個女人不愿被男人所呵護所關愛,只是權衡之下,她覺得得到物質上的滿足要遠比執著于男女之間飄渺的情誼重要。
“原本沒有哪個家仆愿意來這邊伺候,因為我自告奮勇過來,祟主子竟賞了我一些銀兩,讓我自己去市集購置想要的東西。”竹君淡笑道,“沒想到就在我離開王府的這段時間里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誰都認不得,唯獨認得祟主子,越是傷她心的她越是惦記,有什么意思。”
藥湯涼得差不多,竹君端到床沿,喚了徐憐華坐起來喝。她一勺一勺喂進徐憐華的嘴里,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末了還拿了自己的手巾替徐憐華擦擦嘴角。
“你同她素不相識,為什么要對她那么好。”如笙坐在木凳上,下意識將手搭在小腹上輕輕撫摸。
“姑娘不也是么。在我過來之前姑娘一直待在這里,是怕她出什么意外吧。”
如笙一愣,目光柔和的落在手背,“咱們算是一樣的人。”
竹君聽后笑笑,眼里帶了些無奈,暗暗說了聲:“可惜同人卻不同命。”
徐憐華喝完藥后竹君又給她擦了身子,換了套干凈的衣裳后終于沉沉睡去。如笙和竹君來到院內,之前那攤血跡已經干在地上。竹君提了幾桶水來沖,血腥味彌散開來,如笙一陣反胃,忍不住用手巾掩了口鼻。
“夜深了,我明日再過來看看,外頭有人把守,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讓人去找我。”竹君塞了一點碎銀給如笙,“守衛不肯的話就給他點銀子,他定會答應的。”
如笙點頭,將碎銀握在手中,在眼下的環境里竟對竹君生出一份惺惺相惜的情愫。她斟酌了半晌,說道:“如果我能夠離開這里,也一定會將你一并帶走。”
竹君回頭看她,嘴角掛著淺笑,答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