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與嶽託邊喝茶邊等待著皇太極的召喚,然而一直到月上中天、書房內的謀士們都走得七七八八的時候,書房之內還是沒有動靜。體貼的綠蘅爲他倆端來了糕點,這兩人就著茶水用了些糕點,雖然暫時解決了飢餓問題,心內卻是疑惑萬分。然而兩人都是聰明人,縱使被這詭異的情況弄的面面相覷,也沒有在書房內多做議論。
不過嶽託看著低著頭、爲他們添茶水的綠蘅,心裡頭倒是犯起了嘀咕:要勸降洪承疇,也未必要勞動那永福宮的莊妃。瞧這眼前不就有個適合的人選麼?綠蘅年紀比莊妃輕,氣質婉轉清華,行事得體妥帖,一看就是個機靈的姑娘。再加上她又是范文程的女兒、書房的侍墨宮女兒,學問定然也不差。最重要的是,她是漢人,應當與洪承疇更有共同語言。想到這兒,他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范文程,對方老神在在地吃著綠蘅端來的糕點,看不出任何端倪。嶽託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自己今天這是頭一回見綠蘅,范文程可不是。他對自己的女兒應該清楚地很。既然如此,剛纔何必執(zhí)意要讓莊妃去勸降洪承疇?自己的女兒不就是個極好的人選麼?嶽託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妙極了:與其爲了洪承疇而讓莊妃作出犧牲,不如就讓綠蘅去。不行,自己一定要找機會跟皇上說說這事兒。
若是范文程知道此時嶽託心裡面的盤算,肯定要氣得吐出一口老血。他萬萬沒想到這勤郡王福晉希望讓自己在皇太極跟前力薦莊妃去勸降洪承疇,但這勤郡王打的卻是自己女兒的主意。范文程自然清楚自己的女兒也是他所說的那種能夠降服洪承疇的女人,但是他一點也不想要犧牲自己的女兒。或者說,正是爲了保護自己的女兒,他才答應了那位有些古怪的勤郡王福晉的要求,在皇太極面前力薦莊妃去勸降洪承疇。
若說讀書人最重氣節(jié),那麼對於女子來說,貞節(jié)可真的比生命還要重要。雖然他歸順了大清,然而始終還是一個漢人。范文程很清楚,自己的女兒年紀大些,然而光憑她侍墨宮女的出身,日後也定能尋個好人家。若是運氣再好些......青雲直上也未必沒有可能。然而若是綠蘅去勸降了那洪承疇,除了洪承疇之外,她還能許給別的人家麼?!自然不能!想那洪承疇還要比他大上五六歲,自己見到他還得稱他一聲“經略兄”。若是綠蘅嫁給了他,那這輩分......
正當這兩人各懷心思的時候,書房的門“吱”地一聲打開了。范文程與嶽託立馬起身,準備入內,卻沒想到看見極其狼狽的多爾袞從書房裡頭走了出來。他們離開之前多爾袞還是好好的,但是此時他胸前的衣裳溼了一大片,原本月白色的前襟變成了渾濁的淡褐色,似是被潑過茶水。而他的臉上更是狼狽,額頭上面已是紅腫一片,臉上還有幾道劃痕,上面滲出的血珠已經乾涸。
范文程與嶽託心中一凜,有些慌忙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這睿郡王方纔究竟和皇上說了什麼,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嶽託與多爾袞還算有些交情,他扶了走路有些踉蹌的多爾袞一把,剛想問問他究竟發(fā)生了什麼,哪知多爾袞有些失神地向前走,也不理會他們。
正當范文程和嶽託驚疑不定的時候,皇太極帶著慍怒的聲音從書房內傳來:“天已晚了,嶽託與範先生就先回去吧。對了,範先生爲朕起草一份聖旨,就說睿郡王多爾袞驕橫跋扈、以下犯上,貶爲貝勒吧。”這下子兩人更是懵了。好在片刻之後,他們馬上反應了過來,在書房門口行了禮之後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離開了。
天子一怒,流血百萬、伏屍千里。即使只是等閒之怒,亦是讓人痛不欲生。多爾袞一路跌跌撞撞從書房之內出來,腦海裡只回想著皇太極訓斥他的話:“糊塗!昔日你額娘假傳父汗旨意,讓多鐸繼承皇位也就罷了,你竟然也像那個蠢婦一樣,爲了旁人的幾句話就猜疑於朕,甚至染指朕的妃嬪!朕瞧著你既然如此糊塗,根本當不起‘睿郡王’的封號,不如就仍做個光頭貝勒,回府好好思過吧!”
真相竟然是這個樣子!多爾袞沒有想到,讓自己痛苦了那麼久的秘密,所謂的皇太極爲了汗位而殺害了額孃的秘辛,竟然與真相恰好相反。父汗一早就立下了詔書將汗位傳給八哥,但是額娘卻將詔書藏了起來,假傳父汗的旨意,讓多鐸繼承汗位!
沒錯,一直到那個時候,額娘最偏愛的還是多鐸!想到這兒,多爾袞不禁仰天長嘯:自己痛苦了那麼久、恨了那麼久,卻沒想到額娘到最後最疼的還是多鐸!那個成日裡傻兮兮、一無所知的多鐸!這簡直是天大的諷刺。多爾袞開始有些理解爲什麼小時候大哥阿濟格還與自己和多鐸十分親近,但是漸漸的,就開始疏遠起來,後來甚至搶了多鐸正白旗旗主的位子!說到底,還是額娘太過偏心了吧!其實仔細想想,不光是額娘,就連父汗,也最寵愛多鐸這個最小的兒子,不僅不顧衆(zhòng)人的反對,將正白旗旗主的位子給了當時還只是一個幼童的多鐸,還時常將多鐸養(yǎng)在自己的身邊。這麼想來,自己一直跟著八哥玩鬧,也正是因爲父汗和額娘對多鐸的關心遠勝過自己,所以自己纔會一直跟在八哥屁股後頭。
隨著被疏忽的記憶浮上腦海,多爾袞覺得自己這麼久以來的痛苦和掙扎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十四貝勒府,頭一件事情就是用酒把自己灌了個死醉。很長一段時間之內,多爾袞都喝的醉醺醺的,對府裡頭髮生的事情不管不顧,甚至間接導致了他終生的悔憾。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皇太極從麟趾宮離開,娜木鐘在牀上思考了許久、讓寶音等人伺候著她起身之後,頭一句話便是問阿布鼐和博果兒在哪裡。博果兒本來都是隨著她住在正殿的,但是方纔皇太極來了、還將侍女們全都遣了出去,吉日嬤嬤便抱著博果兒也出去了。
待得到回答說阿布鼐與博果兒都在側殿之後,娜木鐘回絕了寶音讓吉日嬤嬤將這兩人抱到正殿的提議,而是親自去了側殿。她的時間不多了,她急切地想要見到自己的孩子們。
娜木鐘到側殿的時候,阿布鼐已經睡完了午覺,像個蠢哥哥一樣扒著博果兒搖籃兩頭的柱子,樂呵呵看著尚在沉睡的博果兒。博果兒就是在睡夢之中仍舊在吐著泡泡,這一點讓阿布鼐覺得十分神奇,因此他一睡醒,便眼也不錯地盯著博果兒瞧,似乎博果兒是個什麼奇觀一樣。其實也難怪阿布鼐如此。這宮裡頭的小孩子本身就少的可憐,而且博果兒就是他盼了許久的弟弟,生的又白白胖胖、十分可愛,也難怪他對他十分的親暱稀罕。
不過當阿布鼐看到娜木鐘到了側殿,還是立馬就撲進了娜木鐘的懷抱。娜木鐘被皇太極折騰了一個下午,全身上下可是痠痛的很。阿布鼐正是快速長身子的時候,一日日就像個皮球一樣被吹大似的,他這猛的一撲,力道可是不小,娜木鐘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原本對於香香的額孃的到來十分歡喜的阿布鼐聽到娜木鐘不舒服的聲音,馬上乖巧地從她懷裡鑽了出來,十分著急地問道:“額娘...您沒絲吧...?”阿布鼐的牙還沒有長全,說話有點漏風。他這又關心又好笑的樣子令娜木鐘一陣欣慰心酸,當下鼻子就有些酸酸的。娜木鐘一把摟住了退後一步的阿布鼐道:“阿布鼐乖,額娘好得很,沒事。”
“真的麼?”阿布鼐皺了皺鼻子,“可絲額娘剛纔......”
“額娘真的沒事。”娜木鐘有些吃力地把阿布鼐小胖子抱到了榻上,她自己也坐了上去,“額娘有事情要對阿布鼐說。”
“哦?”阿布鼐側過了小腦袋,表示十分好奇。
看著小小的阿布鼐好奇的樣子,娜木鐘心裡頭沉甸甸的。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壞女人,沒有勇氣面對這裡的一切,想要逃避,但是卻不得不安排好自己孩子的後路。而她現在竟然要對這麼稚嫩可愛懂事的阿布鼐說一件那麼重要的事情。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但是她又不得不這麼做。若是自己繼續(xù)留在大清,自己的身份被皇太極發(fā)現,那麼她的下場......想到這兒,娜木鐘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她死了沒有關係,但是她害怕連累自己的孩子們。
想到這兒,娜木鐘狠了狠心,決定還是將一直就像要交給阿布鼐的東西交給他。娜木鐘擡眼瞧了一眼一直侍立在旁看著兩個小傢伙的吉日嬤嬤,示意她出去,吉日嬤嬤便帶著其他的小侍女們一併出去了。
等到側殿的大門闔上以後,娜木鐘摸了摸阿布鼐的小腦袋,故作輕鬆地問道:“阿布鼐,你喜不喜歡博果兒?”
“喜歡!”阿布鼐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你會一直保護博果兒麼?”
“保護?”阿布鼐眨了眨圓溜溜的小眼睛,表示了自己的疑惑,“什麼..叫..‘保護’?”
阿布鼐還是個小孩子呢!娜木鐘你可真是個狠心的壞女人!?看著阿布鼐的懵懂樣子,娜木鐘心裡頭難受極了。阿布鼐這麼小的孩子,本身尚需要自己的母親在身邊保護著,他才能平安健康地長大,怎麼去保護其他人呢?
縱使做了許多的心理建設,然而在小小糯糯、天真無邪的阿布鼐面前,娜木鐘還是退卻了。她暗暗塞回了快要從馬蹄袖裡頭拿出的玉佩,一把將阿布鼐抱到了自己的懷裡:“額娘可真是糊塗了,盡跟阿布鼐說些奇怪的話。沒事,阿布鼐就當額娘沒有說過吧!”
小孩子其實是最敏感的。他總覺得今日香香額娘怪怪的,不但跟自己說了些奇怪的話,而且眼睛還紅紅的,就好像小弟弟每次肚子餓了要喝奶,大哭之後的樣子。雖然被自己最喜歡的額娘抱在懷裡頭,但是兩歲多早慧的阿布鼐頭一回感受到了憂愁:不懂額孃的心,好桑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