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淑妃身子不爽,還求到我的麟趾宮裡來了,那皇上便去瞧瞧她吧。”娜木鐘的話裡帶著她自己都覺得陌生的疏離刻薄,“也省得人家說我霸佔了皇上。”
然而皇太極並不打算放開她。他復又握住了她的手:“一同去。”
娜木鐘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來,但是皇太極握得極緊,不容她離開。娜木鐘突然笑了。自己這是怎麼了?倒好像做錯事情的是自己一樣。左右不過是一個衍慶宮,便是去了又如何?更何況,上回的事情還沒了呢。於是她不置可否地站起了身:“既如此,那就走吧。”
麟趾宮與衍慶宮離得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中間只是隔了一個小花園罷了。若是乘坐輦車,極快可到達;若是走著去,時間也無需很久。皇太極瞧了一眼裝束完畢、披了披風站在自己身側的娜木鐘,稍想了一想,便決定與娜木鐘走著去。他想趁著在路上的時間和娜木鐘好好說說話,順便也弄清楚她究竟怎麼了?若只是多爾袞和那青格爾的糟心事,她爲何要對自己這般疏離?
不過他的算盤怕是要落空了。娜木鐘一路上鐵了心不和他說話,看花、看草、看天、看前頭打著燈籠的兩個小宮女,就是不肯看他一眼。若說是敢不給皇太極面子的人,這滿盛京之內除了阿敏、莽古爾泰、洪承疇和娜木鐘之外,應該就再也沒別人了。阿敏和莽古爾泰現在的下場可不好,雖說性命無虞、但這輩子也只能呆在自己的府邸裡面了;而那洪承疇自招安後也過上了有年輕貌美老婆熱炕頭、每日承受岳丈兼頂頭上司挑剔的“幸福”生活。現在就只剩下一個娜木鐘敢與皇太極叫板,偏皇太極還不能拿她怎麼樣。疼她都來不及了,怎麼捨得爲難她、責罰她呢?
此時雖是夏初,然而夜裡卻開始起風。皇太極憐惜娜木鐘昏迷初醒,身子弱,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披到了她的身上。娜木鐘本身也是披著一件象牙色銀狐皮披風,但是皇太極的披風顯然比她的大得多,披在她身上,她就像一個小孩子般,整個人都縮在了裡面。周身全都是皇太極的氣息,娜木鐘生出了一絲安心的感覺。但是想到方纔他身上其他人的味道,她的心又沉了下去。皇太極他,方纔究竟去過哪裡?見過什麼人?又做過些什麼?
雖然知道此刻自己就像一個妒婦,娜木鐘卻無法剋制自己。自己那麼重視深愛皇太極,究竟他也是如此麼?還是說,自己只是他後宮之中較爲特別的一個后妃,等到更特別的人出現,自己也就泯然衆人矣了?
就在娜木鐘兀自思量中,她和皇太極來到了衍慶宮。
聽到有人前來的動靜後,一臉歡喜地迎出來的淑妃在看到娜木鐘的時候表情怔忪:“貴妃怎麼也來了?”她只是想試試看讓珍珠去請皇太極,沒想到對方真的來了。只是他不僅來了,還帶來了她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怎麼?淑妃這宮算是什麼龍潭虎穴,我竟來不得麼?”娜木鐘揚了揚臉,略帶不屑道。
皇太極暗暗握住了娜木鐘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這些許動作怎會逃開一直熱切地注視著皇太極的淑妃?她心裡翻涌起一陣不平和醋意:皇太極他,可從來沒這麼對過自己!
場面有些尷尬,但是皇太極卻神情自若地牽著娜木鐘的手,坐到了衍慶宮正殿上首的主位,而本是主人的淑妃卻只得坐在下首。
“淑妃不是身子不爽利麼?爲何不呆在寢殿休息,反倒生龍活虎地出來了?”娜木鐘首先發話。她剛進衍慶宮,便問到了一股藥味兒,與之前皇太極身上淡淡的那股藥味極像。知道皇太極下午來過衍慶宮,娜木鐘的心情很不好。方與自己歡*好完,便去找了其他的女人。皇太極還真是好本事!因此她現在說話也十分的不客氣。
娜木鐘心中有氣,淑妃也是心氣不平。自從娜木鐘昏迷之後,皇太極便一直呆在麟趾宮。今日下午好不容易來衍慶宮看了自己一回,卻是教訓自己不可與娜木鐘爲難,那小產的事情便這麼揭過去了。直到現在,皇太極的話猶在耳邊:“你小產的事情,原因究竟爲何你自己一清二楚。瞧在你死去長姐的份上,朕不會爲難你,但是往後你若是再爲難陷害貴妃,可別怪朕不念往昔的情誼。”
多麼可笑!自己爲了這個男人捨棄了林丹汗第二大福晉的地位,甚至還爲他竊取了不少的軍事情報,最終得來的卻是一句“但是往後你若是再爲難陷害貴妃,可別怪朕不念往昔的情誼”。就連把這件事掩蓋過去,也不過是念了長姐的份上。難道這個男人的心當真是石頭做的麼?但是若是如此,爲何他偏偏對娜木鐘如此眷顧!?
淑妃心痛難當,心中的不甘猶如漲潮時的潮水,漸漸淹沒了理智。因此當皇太極聽了薩哈達的稟報匆匆從衍慶宮離開之後,她越想越不甘心。甚至不顧“上蹤不得隨意窺探”的禁忌,喚了珍珠前去悄悄打探,皇太極如此著急地離開,究竟是去了哪裡?得到的消息卻更讓她難堪失望。皇太極竟然是去了麟趾宮!她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憤怒,比起娜木鐘來,自己究竟差在哪裡她比娜木鐘更早認識皇太極,爲皇太極做的事情也遠比她多。當娜木鐘仍舊享受著林丹汗第一大福晉帶來的好處的時候,她甚至甘心成爲皇太極放在林丹汗身邊的棋子,爲了他而背叛了自己的部族和丈夫。便是這樣,也喚不起皇太極的一絲在意和憐惜麼?
淑妃想要和皇太極理論一番。這世上斷沒有這樣的道理,自己的一番真心竟被當成垃圾扔到了地上,甚至人人踩踏!因此她這才又讓珍珠去麟趾宮請皇太極。
當守門的侍衛唱聲說皇太極來了的時候,天知道她是多麼的喜悅!她就知道,自己在皇太極的心中還是有一點地位的!
那一刻有多喜悅,她看見娜木鐘的那瞬間就有多麼的心灰意冷。皇太極竟然將娜木鐘也帶到衍慶宮了!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愛了十幾年的那個男人旁若無人、甜甜蜜蜜地牽著別的女人的手,坐在了本應屬於自己的位子,原先準備好的說辭再也說不出來。即使是娜木鐘刻薄挖苦的話也激不起她的怒氣。最終...她還是敗了。
不是敗給其他的女人,而是敗給了皇太極。他的心裡面沒有她,任是她做再多的事情又有什麼用?
淑妃的眼角緩緩落下了一滴淚,劃過臉頰,掉在了她交疊著放在腹部的手上。異常的灼熱。然而下一刻就失去了溫度。淑妃覺得這就好像是自己對皇太極的愛。自己爲他做了那麼多,等了那麼久,最終都沒有等到他的迴應。看似轟轟烈烈,卻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倦怠之心忽生。
淑妃垂下了眼睛,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臣妾請皇上來,是想親自向皇上知會一聲,臣妾的身子不爽,想留在衍慶宮內好好休養。今後如無必要,不會再外出。”
皇太極和娜木鐘聞言皆驚訝地看著淑妃,但是她的臉上不怒不喜,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和思緒。皇太極的眼裡劃過一絲掙扎和遲疑,快到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更別提已經心灰意冷的淑妃。然而站在皇太極身側的娜木鐘卻看到了。
原來如此。即使他口口聲聲說所愛之人是自己,但是仍然會爲其他女子的喜悲而牽動心緒。
娜木鐘的手從皇太極的手心裡滑了出來:“淑妃是親自知會皇上,卻未必想要旁人在此。皇上也真是的,把臣妾也給帶到這邊來,倒讓臣妾覺得不自在了。無論如何,請容臣妾先行告退。”這是她的真心話。娜木鐘告訴自己不能哭。只要皇太極一日是皇帝,今後自己必然還要見到這樣的場面。即使淑妃方纔的話是真心的,那又如何?沒了一個淑妃,多的是德妃、賢妃......
娜木鐘說完這話,便帶著寶音離開了衍慶宮。見娜木鐘從正殿出來,早有兩個機靈的小宮女打了燈籠,在前頭領路。娜木鐘穿上了寶音爲她披上的披風,看了一眼仍在寶音手裡頭躺著的皇太極的披風,淡淡吩咐道:“將皇上的披風交給薩哈達吧。”
“主子?”寶音見娜木鐘出來,但皇太極卻沒有出來,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娜木鐘淡然的口吻讓她覺得更加奇怪,似乎青格爾格格來了之後,主子便變了。雖然知道自己只是個下人,聰明的做法是不理會這一切,但是寶音還是忍不住問道,“皇上呢?”
看似漠然地站在一旁的薩哈達也忍不住去看娜木鐘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