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情,今日是不是該換點口味了,就算姑娘我弄了些野味回來,你也不用天天做了吃啊?”某女子擺擺手讓鄭嬤嬤停下正在講的送禮忌諱,突然偏頭問旁邊的丫頭。
目前的徽音很滿意這位宮中嬤嬤識時務的態度,所以平日里行事從不避著她,當然,該避著的自然誰都發現不了。
鄭嬤嬤嘴角微微一翹,多年習慣了刻板的情緒,今天居然生出一抹好笑來,連日來的肉食,說實話她也有些吃不消了。
自正月里開始學規矩,這幾個丫頭就沒閑下來過,不僅要跟著她學,還得裁制旗裝,打理幾張皮子,像這別院里的事,幾乎都是她們處理的,對賬、安排吃用、照顧主子……不得不說,她見過許多人家的奴婢,只覺得能使喚、乖巧已經很好了,從未想過能得用到這種程度。
當然,或許權貴之家真正得力的,不會讓外人看出來,可這位徽音姑娘,卻能調教出六個各當一面的丫頭,如果有一天嫁出去了,身邊有如此堪用的奴婢,日子該會過得多輕松啊!
“姑娘,您知道的啊,那些皮子雖然可以做衣服,但肉卻只能吃了,冬日里存得長一些,眼看著天暖了,放不了多久的,再不吃完該多浪費呀!”詩情苦著臉,沖著自家主子叫屈,這件事她也很為難的好不好,別院里的其他人現在一看見她,就苦哈哈地叫喚,求著說能不能吃頓菜,哪怕大白菜白水煮了他們都樂意,哼,吃肉都嫌,真是沒享福的命!
詩言和詩才偷笑,悄悄瞄著主子的臉,想看看怎么處理這事。
“傻丫頭,真是不知道讓人說什么好了!”徽音無奈搖頭,提議道,“你若是還想吃肉呢,以后打就是了,反正哪里都不會缺了獵物。你要是覺得浪費呢,就把肉放到冰窖里去,冬天的時候我讓李生去打冰了,現在應該都入窖了才是。你要是嫌吃著膩味,存了又怕以后用的時候不新鮮,就拿出去賣了,找個小村子便宜點賣給農戶們,此時節正值春耕,也讓他們打打牙祭,豈不是更好?”
“這主意好,拿出去賣了還能換些錢回來。”詩才眼睛一亮,典型得算賬算的,看見錢就眼放綠光,比詩言這個管錢的反應還大。
“咱們又不缺錢!”詩情嘟著嘴,話雖然這么說,可眼睛里明顯不是那么回事,沒一會兒就坐不住了,湊到詩才和詩言那兒研究怎么賣肉去了。
“嬤嬤,那張虎皮和處理好的虎骨,你拿著送給皇上去吧,雖然皇上不缺這些個東西,但好歹也是我的心意。”徽音含笑對鄭嬤嬤說道,姣好的容顏、含蓄的舉止配上那副溫和的表情,讓人直覺的敦善好處。
實際上……鄭嬤嬤忍不住在心里長嘆,這位姑娘可是個玲瓏人物,相處許多天,她已經充分了解到,別看人家不動聲色,其實就是個見人下菜的主兒,時而柔善,時而沉默,時而安靜,時而爽利,至今為止,她覺得最安全的時候,應該是像眼前這樣,淺淺笑語,語氣舒緩而平平,這表示人家心里沒任何情緒起伏,但同時也是最莫測的時候,因為可能在下一句話的時候,那股子從來內斂的氣勢就會鋪天蓋而來。
都說伴君如伴虎,鄭嬤嬤覺得伴著徽音姑娘,才是人生一大冒險,她知道,若非她是皇上派來的,早不知被怎么收拾了。宮里有心機的遍地都是,可沒有哪一個會讓人看不透到如此程度,這姑娘別看年紀不大,論城府,她還真估摸不出底,完全就是個深到沒底的水潭子。
“姑娘放心,奴婢謹遵姑娘吩咐。”能走明面回宮一次,鄭嬤嬤知道,這是人家給她機會去向皇上復命,至于說些什么,人家心里門清著呢,要么是根本不懼,要么就是想不到這層,顯然,后一種是完全不可能的。
徽音算著時間,知道如今南巡已經結束,進宮之日已不遠,但是第四層陣法所需的藥材還沒找全,現在看來進宮前破陣是沒希望了,康熙爺耽誤了她的事,自然要拿點東西來換的,送張虎皮換點好感,行事應該更順一些啊!
被規矩磨得,她現在很好奇第四層陣法封存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康熙三十八年四月初五,康熙派人來接徽音入宮,依照鄭嬤嬤所言,她只帶了些換洗的貼身衣物,幾個丫頭攢的繡出來的荷包,每一個都裝了打賞用的金銀裸子,小面額的銀票換了許多藏在身上,滿打滿算不過打了一個小包袱,東西實在少得可憐。
不過嘛,她有須彌境,一些重要的都放在無涯居里,心念一動就能取出,方便得很。倒是黑帝,不得不留下來了,這么大的家伙,帶進宮里不可能,如果放入須彌境,又該如何解釋它的消失呢?
回頭一定要和康熙談談條件,爭取出宮的機會,等草木復蘇了,說黑帝出去撒野了,這樣收入須彌境就有底氣了,至少別院里熟知它惰性的人就不會懷疑了。
馬車走到宮門口,徽音自然得下車,皇宮的規矩她兩個多月來聽得多了,以她目前的身份來說,只能在宮里步行。鄭嬤嬤引著入宮,進得哪個宮門、走過那些宮殿,都不用操心,唯一令她皺眉的就是,宮里面似乎盤桓著各種各樣的氣,有怨氣、有陰氣、有煞氣、也有龍氣,這個地方實在是讓人不太舒服啊!
寧壽宮里,皇太后已經從皇帝那里得知了有位漢女入宮的事,起初她是不喜的,對于漢女的印象,恐怕自董鄂妃開始就難以改善了。在皇太后看來,漢女都是嬌嬌柔柔的那種模樣,難登臺面。沒想到皇帝解釋一番后,她卻是極為感激這名女子,畢竟皇帝曾被人家救過,對于玄燁,雖說不上待之親生,可感情還是深厚的。
“啟稟太后娘娘,徽音姑娘前來給太后娘娘請安。”有宮女進來通報,太后臉上浮現出笑容,點頭示意讓人進來。
“奴婢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吉祥!”徽音按照宮規,一絲不茍地請安,并沒有好奇座上之人的模樣,只是很知禮地垂著眼,等待問話叫起。
“快起來,過來讓哀家瞧瞧。”太后心里有些驚訝,眼前這個規規矩矩的丫頭,并沒有那種漢女的感覺,反而比較像滿洲姑奶奶,一行一舉有大家風范不說,通體的氣派也不見柔弱,倒似多了些貴氣,和宜妃家的侄女都不遑多讓呢,只是此女更內斂一些,不似*閨中時那么張揚。
“奴婢謝太后娘娘。”徽音不見慌亂,幾步走到太后面前,讓老人家看清了她的樣子。
“是個標致的丫頭,看著就討喜!”太后有幾分喜歡了,轉頭就看賞,“芷蘭,把那對白玉鐲子拿來,賞給這丫頭。”
“可當不得太后娘娘的賞,您看了奴婢一眼,就賞對鐲子,趕明兒宮里的貴主兒可不都得來找您看面相了?”徽音略顯羞澀的笑了笑,仿佛惶恐地跪在太后腳邊的地上,不敢離得太近。
“這嘴兒會說話,往后啊,哀家就不悶了。”太后愣了一下,伸手拉起離她一步遠的人,“哀家賞了你就接著,別說再的,就你知分寸這一點,那鐲子就該賞!”
遠遠立著如空氣一樣的鄭嬤嬤看著腳尖前的地,暗地里不斷嘆息:果然是個精細人兒,太后娘娘不喜漢女嬌柔的做派,這姑娘可摸了個準,此番看來,言行舉止非但進退有度、規矩懂禮,卻一點兒也不顯得死板,有滿洲貴女的氣質,再配上靈巧會說、知分寸的嘴,太后娘娘不喜歡都怪了!
“皇額娘賞誰鐲子呢,別是個賣乖討賞的,那皇額娘可就虧了!”康熙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不消片刻,就進了門,看到和一眾宮女嬤嬤一起請安的徽音,笑意微微頓了一下,旋即又變回原樣,好似唇角壓根沒動過一樣。
“皇帝這話說的,可不就是你送到寧壽宮的丫頭嘛!”
一番見禮問安后,康熙坐在了太后旁邊的軟榻上,轉頭打量了徽音一眼,笑了:“是,沒錯,這丫頭就是朕送來給皇額娘解悶的,平日里啊想聽琴聽書,只管吩咐她就是了。”
太后滿意地點頭:“徽音丫頭,你可愿意陪陪哀家?”
“太后娘娘這話說差了,能沾沾您的福氣,可是求都求不來的呢!”
康熙聽著太后被逗的笑出聲,含笑不著痕跡地看向徽音,那身素淡的旗裝,規矩的樣子,以及頭上未曾違制的飾物,他還是有些懷疑,讓這樣一個女子進宮是不是正確的決定。
通過鄭嬤嬤的回稟,再看今日的情形,一向思慮極深的康熙忽然有些不安。眼前這個女子,雖然只不過十七歲,可她聰明、能看清形勢,懂得進退又能忍耐如今的身份,所做的事、所說的話,甚至身上的裝扮都著意而為,如此一個抓不出絲毫破綻的女子,還擁有一副好相貌,她真的是無害的嗎?
閑談一會兒,康熙擺手讓周圍的宮人全部退下,太后知道這是準備問話了,臉上的笑意也不見了,端著模樣坐在那里,定定看著徽音,擺明了要觀察她的行止應對。沒有人比康熙更清楚,關于這個女子,他查是查不出什么的,單跟蹤都跟了幾個月,可惜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有,唯一的法子就是直接問,雖然真假難辨,但總算能有一點點結果。
“徽音,你已然進宮,平日里陪太后說說話,朕有時候會召見你問些話,這樣安排你可愿意?”
安靜站著的女子輕笑著屈膝行禮:“皇上此言差矣,奴婢既已進宮,自然聽從皇上及太后娘娘的吩咐。”她頓了頓,在康熙示意下才起身,“太后娘娘,奴婢每日抄寫佛經為您祈福吧,奴婢那筆字還是看得過眼的。”
“好孩子,哀家準了!”太后聞言眼睛笑彎了些,嗯,這丫頭挺懂事的。
“皇上,奴婢本不該過問朝堂之事,不過若是皇上與日本國談判后,有需要翻譯的資料、書籍,奴婢也可幫點小忙。”徽音轉而面向康熙,看似有些惶恐地開口,說著還跪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