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暗嘆一聲,轉身快步向內院而去,蘇培盛垂頭裝透明,見主子走了,向顏顏行了禮,便趕忙跟了上去。
臥房里一燈如豆,迥異于往常的明亮,顯得有些昏暗。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收拾出來的那間偏廂,似乎還有人聲,仔細一聽方知原來是默默在那里。
胤禛沿著熟悉的石子小路直奔臥房,眉心緊緊蹙著。這一路上聽了蘇培盛所言,他已經按下了驚訝,此刻最多的是疑惑,如果是尋常的背主,徽音不會這么震怒,他不解的是到底怎樣的事,引得一向心疼屋內擺設的人,會一通亂砸呢?
十一月的天,臥房門卻大開著,能清楚看到正對門的軟榻,軟榻上的一張炕桌只放了一盞燭臺,紅色的蠟淚成柱流下,很快就凝結了。
胤禛進門掃過屋內,在窗邊看到了一抹纖細的人影,正是穿著月白綾羅繡銀線暗紋漢裙的徽音,目之所見的情景,雖是一幅憑窗美人圖,卻看得他心頭一陣驚悸不安。
“徽音……”幾步靠近,縮短的距離才能讓胤禛稍微安心一些,他剛剛看到的根本不像個人,更像個即將飛離的仙子。
一身白衣勝雪的女子,微微仰頭望著窗外的夜空,冷月之光和燭火在她身上劃分出鮮明的界限,一半冷清縹緲,一半柔和虛無,那隨著夜風起舞的青絲,那如云一樣拂動的裙擺,無一不流露出一份不染煙火氣的風姿綽約,宛如身在世俗,卻又超脫于世俗的謫仙。
“回答我一個問題。”徽音半轉身子,認真地看向幾步開外的人。
此時胤禛方看見,面前人右手中執著一管兩尺左右的懸銀絡紫玉簫,他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她,同時應道:“何事?”
“年家的小姐,你要娶她嗎?”徽音手腕一轉,紫玉簫在空中打了個轉兒,被她橫在了身前,但只是個習慣性的動作,并不是御敵之態。
胤禛眸中暗光一閃,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面上無甚表情地道:“問此作甚?”年羹堯此人,上一世他用了、信了,卻最終還是廢了,這一世年家雖然還是被皇阿瑪劃歸他轄制,可用不用一事,他一直在猶豫。
“你只說娶還是不娶便是。”徽音抿唇,無論是眼神還是神色,都表明她一定要得到答案。
“我們不是互不干涉的嗎?”胤禛不明白,為何從沒有過問奪嫡之事的徽音,會突然來這么一下。他聯想到今日之事,不由得猜測,莫非有什么關聯不成?
執簫的手略緊,徽音見眼前人不肯直說,不禁斂目偏頭,寧默的眸子里飛快地掠過一抹難過哀傷,下一刻,她抬眼似了悟般點頭,語氣未有絲毫異常地道:“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話音一落,胤禛只覺心里莫名揪痛了一下,一種雷擊般的疼蔓延到了五臟六腑,好像因他這一瞬的沒有坦言,會發生什么一樣,他動了動唇,正待細問什么,卻被干脆地打斷了。
“胤禛,我是喜歡你的,即使不為了那個血誓,我都不會傷你。”徽音沒有握簫的手背在身后,無人看到那只手被攥到泛白的模樣,也或許……就連她自己都忘記了。
“徽音,我知道。”胤禛勾起唇角,一句話說的自信而篤定,甚至帶著些許感念和柔情,那雙墨玉一樣的瞳眸忽然煥發出難言的溫柔喜悅,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心儀之人明確地表明心意,即使還有疑問未明,即使地點時間都有些不對,但那又有什么關系,總歸不急在這一時,不是嗎?
“謝謝你的相信。”徽音輕輕一笑,仿若早春的梨白綻放,破去了無盡的清寒,卻偏偏深藏著一份令人分辨不出的憂傷。
那天,胤禛終究沒有得到任何答案,雖然他也知道必須要弄清楚,但……面對徽音的不肯說,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了自己去查。
……
須彌境多寶閣前,一道藍紫色的靈光忽然閃現,待光芒淡去,卻是出現一位容顏絕勝的女子,衣袂飄飛,婉約如神。
這正是從翰海天音瞬移過來的徽音。
只見她步履輕盈地拾級而上,仰頭注視面前恢宏的閣樓,神情似有凝重之意。
如今的多寶閣,可見的有三層,三層以上的仍舊包裹在霧氣之中。其實徽音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多寶閣根本就是因修仙而存在的,每當與須彌境結契之人的修為上升一個境界,它就會解封一層,不過……這里設有結界和幻陣,除非她允許,否則沒有人可以看到多寶閣。
推開大門,徽音徑直走向她筑基后露出來的一段樓梯,直奔三樓而去。她現在是金丹初期的境界,三樓的一部分東西還是無法用的,不過有一樣卻跟修為沒有多大的關系。
幽冥紫焰,傳聞中的天下兩大火種之一,而另一種就是最負盛名的三昧真火,只是它是陰火、冷火,不同于三昧真火的至剛至陽。
多寶閣三樓和二樓格局差不多,所存放的東西也大同小異,除了一些靈器、法寶、仙器之類的以外,就是可以存放的各種稀有靈植、藥材、丹藥,最后還有大量的煉器、煉丹材料和靈石。
不過幽冥紫焰并不屬于這些中的一個,它和一些頂級稀有的東西放在一起,大概是原來須彌境主人的收藏,可惜的是,那位大能并無法使用幽冥紫焰,所以才能像個寶貝一樣放到現在。
徽音之前仔細用神識看過這里的東西,所以東西擺放的位置都已熟爛于心,她走到靠東邊的一個架子處,準確地從那眾多的玉盒中取下了一個,順便找出了關于幽冥紫焰的記載,轉身往樓下走去。
神識探入手中的玉簡,徽音閱讀著里面的內容,大段對幽冥紫焰威力的記載粗粗一看,她著重看了里面煉化此火的方法。
幽冥紫焰和三昧真火一樣,具有焚盡一切的能力,同時它還有一種恐怖的力量,那就是但凡被燒之物、之人,會被徹底抹殺掉存在,連痕跡都不會再有。對于人、妖、魔及修士而言,一旦被幽冥紫焰所燒,那不是損及修為、受重傷的后果,而是魂飛魄散的結局。
但是,這樣厲害的東西,卻并非誰都能煉化使用,能夠駕馭它的,必須擁有仙靈根的資質,否則只會被它燃燒到灰飛煙滅。
徽音起初從沒有想過用幽冥紫焰,可就在今夜胤禛走后,她出府夜探一次便改了主意,所以才有了現在這一回事。
幽冥紫焰她能夠駕馭,一旦煉化后火種就會融入她的靈力之中,只是……殺傷性太大,如非必要徽音根本不會起念煉化它。
玉盒中一簇蒼紫色的火苗安靜地燃燒著,然而它卻一點兒也不炙熱,幸好這個玉盒是布了陣法、打下重重禁制的器皿,否則也難以保存這般令人談之色變的火種。
徽音拿著幽冥紫焰和玉簡,瞬移去翰海天音找靈樹的器靈了,她必須盡快弄懂煉化方法,早日熟練駕馭它,將一切的隱患都掐死在萌芽之中!
第二日,詩涵囑咐小丫頭看好默默,帶著另外兩個小丫頭拿著洗漱用具去臥房,仆一進門她卻驚了一下。
徽音打扮整齊地站在窗邊,穿的是進宮的衣服,青絲盤作小把子頭,左邊簪了赤金珊瑚點翠珠花,右邊插了支喜鵲銜瑪瑙珠串簪,正中是一朵含粉牡丹花,雙耳各帶兩副白玉墜子,雖然未施脂粉,卻美得讓人摒息。
“詩涵,吩咐下去,準備馬車,把昨天那箱子東西帶上,我要遞牌子進宮。”徽音側轉身子,一雙寧默的美目浮動著如水的清波,不似往日的溫婉,反而有些薄寒。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詩涵恭敬地應聲行禮,此時她才發現,主子穿著繡梨花云錦罩青紗的旗裝,腳下踩的竟是往日很少穿的花盆底。
“默默可醒了?”徽音撫撫衣擺問,幾步向門外而去,她打算先看看兒子。
“回主子,小阿哥剛醒,怕是該找您了!”詩涵給小丫頭們打了手勢,讓她們整理臥房,便連忙跟了過來。
“嗯,你去吩咐馬車的事吧,我看看默默。”徽音點點頭道。
片刻后,雍親王府側門口,徽音踩著腳凳上了馬車,只帶了一個大木箱子就要進宮,身邊連個奴才都沒跟著。
乾清宮的康熙還在上朝,尚不知道一個麻煩即將到來。胤禛站在皇子列里,耳朵聽著朝堂上的事,心里卻掛念著昨日的疑惑,他昨天連夜派粘桿處的人去查了,上朝前還沒有得到結果,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徽音清理出來的那些東西,并沒有摻和什么藥啊毒的,不曉得為什么徽音會那么生氣。
胤禛有種被迷霧籠罩的感覺,他昨天沒有從徽音那得到什么答案,卻能深刻地感受到,徽音是極其憤怒的,只是一切都壓在了平靜的神情之下而已,他們到底共同生活了十年之久,他不可能感覺錯的。
“退朝!”李德全高聲唱喏,眾臣跪地恭送康熙,齊聲喊著萬歲。
乾清宮暖閣前,徽音迎著冬日的寒風靜靜站著,她身后是兩個垂首侍立的小太監,那個大箱子就放在地上。幾位被康熙點名的皇子陸續過來,就看到了那抹纖細婉約的人影,胤禛認出是誰后蹙眉走了過去。
“徽音,你怎會進宮?”兩個小太監向胤禛行禮,待他叫起后識趣地退開了些。瞧著眼前人衣著單薄,胤禛不由得責備道,“出來時怎么不著裘衣,臘月將至,你剛出月子沒多久,為何不去偏殿里等著?”
“我有點事。”徽音轉身,看清來人是誰,那絕勝的臉上立刻浮現澈然的笑容,聽到這般關心的話語,她莞爾歪頭,“你忘了,我不怕冷的!”
胤禛猛地想到手腕上的紫檀佛珠,面色頓時變好了,他怎么總是忘記那種恒溫的珠子?
這邊廂兩人簡單說著話,那邊的幾位皇子們就神情各異了。曾經的他們,從沒有在意過這個女子,美貌的女子見多了,誰也不會為之著迷,再加上當時他們都以為這是個會帶來麻煩的女子,所以沒有一個起意要納了她。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