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決水軍趁夜登船,悄悄來到對岸,事先他們就已經探看好了地形,并請教了當地的老船工,這些老船工也不知道官軍是要扒開黃河,因此并未隱瞞,告訴他們哪里是黃河大堤最緊要的地方。
這些人牢牢記住,因此一直乘船來到合適地點,他們沒有舉火,而是摸著黑,在大堤上開掘。黃河大堤雖然堅固,但是經不起人為破壞,八百人用不了一夜,便可以將大堤決出缺口來。只要口子一開,黃河水立刻會像天河倒泄一樣,將農民軍的大營連根拔起,沖得無影無蹤。
連日以來,李自成也是極為煩惱,他的人馬還不如開封城內的官軍好受,人家城內人馬,有屋有瓦,城中還有下水道,可以走水,他的人馬全部駐扎在野外荒村,住著帳篷,雨水一大,許多帳篷被雨淋壞,軍兵們很多人生了爛瘡與疫病,減員了很多。
農民軍于是到處征集草藥和醫士,前來軍中為患病士兵調治,有的將領也生了病,郝搖旗,高一功就是如此,李自成聽了,悶悶不樂。
如果雨再這樣下幾天,軍中便要斷炊,不是沒有糧食,是沒有了柴草,總不能讓大伙生嚼吧。
正在煩躁之時,宋獻策走了進來,神色非常凝重。李自成一瞧,便知道有不好的事發生了,于是問道:“軍師,有什么大事么?”
宋獻策道:“眼下還沒有,不過我很是擔心。”
李自成道:“你擔心什么?”宋獻策道:“連日大雨,十分反常,這河南多年以來,只有干旱,沒有這樣的大雨了。”李自成笑道:“雨水是大了一點,不過咱們挺得住,大不了讓弟兄們啃生米罷了。”
宋獻策搖頭:“我不是擔心這個,而是擔心黃河。”
李自成聞聽便是一愣:“黃河?”
宋獻策點頭:“日前我派人去河邊看過,因為連日大雨,黃河水位猛漲,離著堤壩頂上只有一丈高了。如果再這樣下起來沒完,我擔心黃河會發大水。”
李自成皺起眉頭:“軍師是不是多慮了?此時已是九月了,雖有秋雨,但若要黃河水漫過堤壩,那還至少需要連降十天大雨,我想這是不可能的。”
宋獻策道:“我怕的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他這句話一出口,李自成霍地站了起來,撫額叫道:“不錯,我怎么把這件事忘記了,孫傳庭率兵就在黃河北岸,他若是派人前來挖開黃河大堤……”
說到這里,李自成又連連搖頭:“不會的,不會的。如果官軍敢于挖開大堤,不光我義軍被淹,開封城也一樣啊。開封的城墻再高再厚,也擋不住滾滾的黃河水,況且一旦黃河決口,開封以南就會是一片水鄉澤國,不知會有多少百姓葬身其中,朝庭就算再混帳,也不敢這么做吧。”
宋獻策道:“這只是咱們的一廂情愿,如果崇禎真的下了狠心,為了消滅咱們,不顧開封城和下游百姓,那可怎么辦?到時候人家可能不費一兵一卒,咱們的損失就大了,照我看,一旦黃河開了口子,咱們放在城北的人馬,很可能全軍覆沒,洪水繼續向南奔流,會沿著開封城墻而來,那么咱們在城東和城西的部隊,也會被淹,而在開封城南的是羅汝才,他的人馬損失應當小得多。闖王,咱們不能不防著這一手啊。”
李自成連連點頭:“不錯,眼下需要派出人馬,沿河巡哨,不給官軍挖開大堤的機會。”
宋獻策道:“已經派出人去了,我讓小將李來亨帶了一千人馬,每日沿河而走,時刻注意河北的動靜。”
李自成道:“一支人馬不夠,告訴張鼐,讓他再帶三千人馬,分為三隊,分段巡邏,不可大意。”
于是張鼐與李來亨帶了四千人馬,分成四隊,每天都在河邊來回巡哨,夜間也是如此。
另外李自成下令,將城北的部隊調回一大部分,只留下兩萬余人在那里守營,等過了雨季再說。
這也是天佑農民軍,宋獻策想到了這一點,使得李自成逃過一大劫。
四天之后的夜里,李來亨正帶著一千人馬沿著黃河大堤行走,一邊走一邊觀看著腳下的滔滔河水。
走著走著,突然一名親兵向前一指:“將軍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人?”
因為他們夜間巡哨,怕被敵人發覺,事先躲藏,因此都沒有點著火把,只是借著河水的光亮看路,此時李來亨聽了親兵的話,凝目向遠處一瞧,果然,借著河水的反光,見遠處堤壩上黑影重重,確實有人,不知在干什么。
李來亨拔出寶劍,輕聲下令:“下馬,上去看看。”
一千來人手握兵器,都下馬而走,怕馬蹄聲驚動了那些人。
李來亨走到幾十丈開外,終于看清楚了,這是數百名身穿普通百姓衣服的人,但是一看那身形動作,便知道有武藝在身,而且一個個身強體健,動作十分利落,顯然是經過訓練之人。
不用問,果然是官軍前來挖掘大堤了。
李來亨大喝一聲:“狗賊哪里走,果然被我軍師猜中了,弟兄們給我上,絕不許他們挖開大堤。”
身后的一千農民軍吶喊著撲上來,這些人也看清楚了,大堤已經被他們挖開了多一半,再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要徹底開了口子,如何不氣,因此一窩蜂似的撲上來。
那八百決水軍也都是百戰悍卒,來的時候就有準備,因此一看農民軍殺了上來,為首的一名偏將并不慌亂,命令身邊的千總:“你帶五百人,給我擋住,不許一人過來,余下三百人,不要抬頭,繼續挖掘。”
那千總帶著五百官軍,扔下鋤頭,拔出身邊的大刀,撲了上去,迎面擋住李來亨。
黃河大堤能有多寬,數百人根本展不開,因此只是前面一排的幾十個人在廝殺,后面的人上不來,干著急也沒辦法。李來亨大叫道:“給我繞過去,從堤下面繞過去。”
可此時大堤下面已經被挖開了,河水正在緩緩外流,因此一片泥濘,行走不便,因此農民軍一時繞不到官軍身后。
李來亨急得紅了眼,不住地大罵,督促著手下士兵拼命向前殺,可是孫傳庭的八百決水軍也不是等閑之輩,既然領了軍令前來決水,就必須要將大堤挖開,不然回去也是個死。因此這些人也拼了命抵擋,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死戰不退,身上受傷多處,也不后退一步。
而那員偏將則帶著三百人繼續挖掘,他們已經挖了半夜,哪能功虧一簣,因此一個個低著頭,拼命猛刨。
大堤的缺口漸漸被擴大了,眼看快要擴到水面,只要河水向外一泄,立刻會將旁邊的堤壩沖開,再也控制不住。
李來亨大驚失色,此時他的人馬仍舊被五百官軍擋得死死的,就是沖不過去,李來亨知道,不能再猶豫了,他立刻派出親兵,飛馬加鞭,前去大營報信。
如果阻止不住黃河決口,至少也要先通知李自成,讓他有所準備,將人馬撤遠一些,以免受到巨大損失。
可是他的這個決定,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派出去的人走后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黃河大堤終于被挖開了一道口子,這道口子不寬,也就幾尺,但是河水一遇缺口,立刻傾泄而出。
天崩地裂一聲響,整個大地都震蕩起來,一段堤壩立刻塌了下去,眨眼之間,巨大的沖擊力,將幾尺寬的缺口擴大到了兩丈,缺口邊上正在廝殺的數百人都被卷了下去,連個影都沒見,便消失在水里。李來亨被幾個親兵死拉活扯,終于拉到了后面的堤壩上,沒掉進水里。
無邊的河水滾滾而來,自缺口處一泄而下,奔騰咆嘯,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下傾泄而去。所過之處,大樹連根拔起,土房破屋一掃而平。
來的八百名決水軍,被大水沖走五百余人,只剩下了不到三百人,由那偏將率領,登上來時的船只,逃回河北。
李來亨的一千人,也被淹死了四五百,余下的人被困在堤壩上,眼睜睜地瞧著無邊的大水,向南邊的開封城灌去。
李來亨向天祈求,闖王最好收到他的消息,將人馬撤走。
今天夜里,李自成也沒有睡,幾天以來,雖然派了巡哨人馬,但他心里還是不塌實,因為雨還是每天在下,雖然不大,但總是不停,天陰雨濕,軍中已經沒有了干柴,只好吃生米面。這個倒不是最要緊的,李自成一直擔心黃河的事情,這天晚上,他正在帳中悶坐,與宋獻策商議著,看要不要派人駐防在堤壩上,必要時也可以加固一下。
兩個人正商議著,突然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悶響,大地在微微顫動,宋獻策神色立變,霍地站起:“闖王,不好了,聽起來像是黃河決口……”
李自成也變了臉色,二人跑出帳外,向北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