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宿書院里發出的通知,是在一月十四號晚上六點,所有人在七院已經焚毀的老病房樓內集合。
早上的時候,我們決定去把常溫如的案子再剝出來一點,好歹也找到當年和他戀愛的那個學生。所以我七點就起床了,等昆麒麟一起去醫院。這個人平時漱洗很快,但今天稍稍慢了些。我嚼著個饅頭在屋外吹吹風,讓冷風把腦子吹得清醒些;沒過多久,后面的房門開了。
一轉頭看到他的樣子,我就怔了怔。
——這個人第一次換上了道袍。
昆鳴站在他邊上,兩個人和兄弟一樣,穿著一樣的黑色道袍。我以前還想象過他穿道袍的樣子,現在也總算是見到了,確實挺合適的。
“久等啦。”他的手攏在袖子里,麒鈴露出一半,這身袍子不厚,估計挺冷的。“走吧。我們先要過去做一下準備工作。”
小麒麟伏在我肩上。他說帶著這個小東西出去也沒用,還不如讓我留著。而且只要有小麒麟在外面,等于給他多了個保命符。
我們叫上了貓,一起上了車,開往七院。這或許是大家在一起的最后一個上午了,我希望不是。
路上我特意將車開得很慢,甚至有劫持這一車人,直接開向機場上飛機的念頭。當開到七院門口,他們陸續下車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了,拉住了昆麒麟。
“真的不能不去嗎。”
“丘荻……”
我不等他回答完,甩開了手,“那你就去吧,我去停車,然后去腦外科問一下。晚上六點會去老病房樓送你。”
余三少之所以會那么緊急召開大道場,最主要的問題就是巨門界。昆門鬼現身,要開啟巨門界,身為仲裁的余椒甚至親身穿過空隙,見到了巨門界的入口。據說這次的緊急大道場十分轟動,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見過巨門界,也無從確定它是否存在。只有無數古老的戒律中有對于它的警訊——巨門絕不可開。
一月十五,七院大道場,不惜一切代價攔殺昆門鬼。
從停車場出來后,我莫名覺得有些眩暈,扶著車站了好久,最后還是忍不住蹲在地上吐了。那是人緊張到極致時候才會發生的反應,我甚至就想這樣埋頭痛哭一場,然后拿著把刀比在脖子上,沖過去求昆麒麟別再牽扯進去了,否則我死給他看。
但這是不可能的。
我吐完了還是選擇了站起來,去洗手間洗了個臉,走向腦外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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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外科在七院屬于那種不太合群的科室,畢竟學術氛圍比較濃,不太有心情在人際關系上刷臉卡。我過去的時候,他們正好都準備上手術室了。平時畢竟都是大外科同事,彼此都認識,一看到我,幾個學妹就忙招呼我進去吃點心。
我看看她們,這幾個不行,都是研究生。我要找的是腦外科的老人,要那種任職多年知道老八卦的才行。學妹們太年輕,只有找護士了。
護士臺里,兩個老護士正坐在那聊天。我湊了過去,和她們打聽知不知道常溫如這個人。
兩個人先是搖頭。但是當我說,是以前腦外科上吊自殺的一個醫生時,其中一個人說有些印象,似乎聽幾個老前輩提起過這個人。
“哎,是不是叫常溫如我記不得了啊,但是這個人呢……也是在幾十年前自殺的,就上吊在老病房樓的樓梯井里。什么事情死的不確定了,就聽說似乎是搞師生戀?反正那個年代,這種事情吧……唉,挺可惜的。”
“你這樣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是有這個人。我還記得是上次做七院醫生匯總的時候,人事處不知道該不該把他放進去,因為畢竟死的很……哦,最后是裴院長說的,加進去了,也算是名正言順的醫生了。”
我打斷了一下她們,“裴院長?”
“對啊,裴院長。”護士一拍桌子,像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哎——你要問腦外科那個年代的事情就該去問院長啊!你忘啦,院長也是腦外科出身啊,而且年紀剛剛好,那個人在的時候,院長才在七院轉正!”
“對對對,院長今天剛好也有手術。你要沒急事就在這等等,小手術,估計八點半上臺,十點就下來了。”護士塞給我一把瓜子,讓我回去吃,“裴院長人挺好的,一點沒架子,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告訴你。”
我謝過她們,去腦外科辦公室坐著等了。畢竟是小手術,而且院長操刀,助手眾多,才九點四十分就結束了。裴通明從辦公室外進來,正和身邊人說著手術的事情,見到我在里面,不禁有些意外。
“小丘怎么來啦?”他看我想站起來,連忙讓我坐下,“哎別起!你身體還沒好——傷怎么樣啦?現在年關了,治安不好,千萬別一個人晚上在外面啊。我去問了外科的陸離,她說得挺嚴重的……”
“院長你別聽學姐瞎說。”我苦笑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裴通明沒多大變化,還是老樣子溫溫和和的,沒一點架子,大概因為剛動完手術,手上皮膚還挺干燥的,握著我的手特別滑,“我沒事。這次來,主要想和您打聽一個人。”
“誰呀?這人多,我們到隔壁說?”
隔壁是一間主任辦公室,也是裴通明在腦外科辦公的地方。他開了門請我進去,里面有個保溫桶,倒出來就是大麥茶,有一股特別親切的香味。
這個辦公室看起來他并不常用,挺空曠的,書架都是空的,桌上就一臺電腦,一個公文包。我坐在了那張布藝沙發上,這里的家具都挺新的,可能是慶祝他當上院長所以才換的。
“不好意思,還要開窗通通風。”他笑著過來打開了窗戶,“剛粉刷完,屋子里總有味道。我平時不太待在這,你想喝什么不,我讓人出去買?”
我搖搖頭,微燙的杯子里盛著大麥茶,十分暖手。
他先安慰我,別為父母的事情太傷心了,又覺得秋宮鹿不該是這樣的人。我也不打斷,畢竟表面上看,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目的。
然后他問我要打聽誰,當知道是常溫如的時候,裴通明又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常老師——挺可惜的,就為了那種事情。”他坐在對面,吹了吹燙茶,“那時候我是他的研究生。老師是個很好的人,真的。小丘,你怎么會想到問他的事情呢?”
我一聽,兩個人居然是師生關系,一下子就有意外收獲的感覺,于是就把事情說了。裴通明想了想,似乎有些為難。
“當時我們一共有三個學生,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女同學。”他說,“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了。兩個人現在都已經結婚有孩子了,如果你把這件事情翻出來,說不定……”
“我知道,所以只是問問。院長您覺得會是哪個?”
“兩個女學生,一個叫什么我記不清了,好像姓張……還有一個……叫李麗。常老師可是很受女同學喜歡的,為了考他的研究生,同班幾個女孩子差點吵起來呢。”大概是想到了往昔學生時代的舊事,裴通明的唇邊不禁浮現起一絲苦笑,“只可惜現在老師都不在了……大家都算事業有成,那時候還約定好,等將來有了工資要一起給老師買一件紅墻牌的風衣呢。”
可能思念導師,他說著說著就哭了,把眼鏡摘了下來。這確實是很難受的事情,那么好的一個人,就因為在現在完全無所謂的一場師生戀,被人言逼死。他哭得挺難過的,但還是擦掉眼淚,和我說對不住,自己有些失態了。逝者已矣,唯一能做的就是為他在書冊中正名,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對不起,提起您的傷心事……可還有一個人,她叫劉裕香。”我說,“有傳聞,關于常老師的言論最開始是由她傳出去的。”
“那都是懸案了。這些事情我也不清楚,男人嗎,沒那么愛聽八卦。”他替杯子里添了茶,熱氣騰騰的,水霧后的眼睛還紅著,“可老師怎么就……那么……想不開呢……”
我正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就見到門口靠著一個人——是常溫如。
他或許也知道學生已經成為了院長了,但陰陽兩隔,哪怕近在咫尺也不得言語,只能這樣靜靜地看著往昔的學生。我們倆的視線交錯了一下,他點點頭,說了聲謝謝。我正想離開,留裴通明一個人靜一靜,手機就收到了短信。
——是樂陽的。
“把常的案子先放一放,來303病房,等劉裕香案的兇手出現,兇手是常的戀人。”
這么突兀?他怎么知道的?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帶上常溫如,短信又來了。
“帶上常醫生。讓兩個人見最后一面。”
常溫如就在門口,神色也很難過。我更糾結了——這可是各種意義上的死別啊,我不知道鬼能不能自殺,但如果再打擊常溫如,這個人是真的可能再上吊一次的。
沒過多久,第三條短信來了。
“快。事關重大,趕在三少的人過來之前。”
簡單,利落。
我嘆一口氣,讓裴院長別難過就跑出了門,經過常溫如身邊時,輕聲說了句跟上。他雖然不知道做什么,但也跟著走了。自己心里很愧疚,這么柔弱和善的一個人,我們就要再傷害他一次了——樂陽他們會怎么處理兇手?或許是交給警方吧……
就在這種忐忑中,我帶著常醫生,來到了303門口。里面有幾個人,昆麒麟,昆鳴,樂陽,貓不在。
“你們來啦?”昆門那兩位正蹲在地上畫——303病房的地板上多出了一個繁復的法陣。我還沒見過那么精細的,不知道兩人蹲地上畫多久了,他們說的準備工作居然指的是這個。大概察覺到來自我的疑惑,昆麒麟立馬舉起雙手,“別問我!我不知道,是樂陽要我們畫這個陣的。”
“它做什么的啊?”對于在303病房做道場,大家都充滿了不怎么美好的回憶。
“沒有任何作用。”樂陽抱著胳膊站在邊上,懷里居然還抱著個保溫杯,像是來這喝下午茶的,“它唯一能引起的變化,就是讓七院的靈波劇烈改變……五十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