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陸小妹換了很多次臉,易了很多次容。
柳如素的到來的目的,她猜到了一半。
柳如素是來幫她易容換臉的。如素的故國在朱雀,那里的柳家,是精通易容換臉的大戶人家。想來,遠近慕名而去的盛況是比起回春堂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另一個目的,她沒有猜到。柳如素和袁珊珊還被青州的無涯子指派,護送他們前往青龍國。她喜歡乖乖的柳如素,爽朗的袁珊珊,所以第一次,對無涯子的安排,甚是滿意。
陸小妹微笑著,默默地倚在床邊,望著立在門廊處與柳如素低語的男子背影。她早就應該猜到,他既然能下手毀了自己,就能有方法挽回。
他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就連追自己這件事,都是步步緊逼,勝券在握。
可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討厭。她愛的,就是這樣霸氣的男子,一切盡在他手中,她只有在這樣的人身邊,她才會覺得心安。
她是害怕的。在這個異世九州,她最怕的是這個人,最想依賴的,也是這個人。
如今她有足夠的能力一個人活著,活得漂亮,活得風生水起,卻還是想去愛,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她不是尚筱舞,她也不再是原來的尚筱舞。
她決不讓悲劇重現。
祁冠宇轉身,一席錦緞藍袍向她走來,依舊是風華無雙,自信坦然的模樣,掀衣坐在她身邊,將被子壓下去了些。
他伸過手來,輕輕撫摸斑駁的臉,低啞著聲音詢問:“還痛嗎?”
她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伸手也摸上他俊毅的臉頰,“你傻嗎?這么久了,怎么還會痛?”
“明日柳姑娘會為你換臉,她說,也許恢復不了原來的樣子,倒是可以換一張新的臉……”祁冠宇頓了頓,剛毅的眼神有了一絲慌亂,“……你想換成什么樣子?”
“我曾經換了很多張臉,但可曾有人看清我真正的容顏?”
祁冠宇蹙眉,停頓在她臉頰的手,微微顫了兩下,然后默默抽離。
她閉了眼,想起了尚筱舞的模樣,尚筱舞的模樣,還有未毀容前稱得上有些丑陋的模樣……她微笑,也許哪一張臉,都無關緊要,哪一張,都不是她能選擇的。
一張臉而已。她從未在意。
“我知道你的丹青無價,”她笑得燦爛,“你為我畫張畫像,你認為我是什么樣子好看,就幫我換成什么模樣吧!”
祁冠宇握住了她的手,“我會讓你成為天下最美的女子。”
“我不要天下,”她微笑,“在你心里最美,就夠了。”
“你什么樣子,都好。”祁冠宇握緊了她的手,吻在她手心的紅痣上,“你要嫁給我,我讓你成為最美的王后。”
“你總是喜歡吻在這枚紅痣上,”她被他吻得癢癢的,手心傳來溫熱的氣息,癢的令她心都顫抖了,“為什么?”
“你聽說過嗎?”
祁冠宇換了個姿勢,坐在她身邊,拉過她靠在自己肩頭,“如果一個人,非常愛另一個人,那么在她死后,不會飲孟婆的那碗湯,她會一直記得,并且和心愛的人約定好了,要來世再見。所以三生的記憶,三世的愛戀會在手心凝成一顆痣。這樣她愛的那個人,就能找到她,繼續愛她。”
“騙子,”她閉著眼,笑他荒唐,“這人世間那么多人,怎么就能找到自己最愛的那個人,那枚紅痣?”
“傻子,”他微笑,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我這不就是找到你了?”
她微笑著,不再質疑,享受著耳邊的甜言蜜語,手心癢癢的觸感,周身溫暖的懷抱,漸漸進入夢鄉……
“筱舞,”祁冠宇吻在女子的掌心,“我已經等不及見到你了。”
……
第二日。
陸小妹睡得迷迷糊糊的,醒來的時候,換臉已經結束了。
她還未來得及感受這異界的整容體驗,睡一覺就換了一張臉,簡直太神奇了!
不過,這換臉,也和整容差不多,整張臉被包扎成了個大大的木乃伊似的,只露出鼻子眼睛嘴巴,完全看不出換臉后的模樣。
她和給她喂藥的柳如素套話,“美人,你把我易容成什么樣子了?祁冠宇不是畫了張畫像給你嗎?你這把我包的……還得要等三天后才能拆開,我都好奇死了,你把畫給我看看唄!讓我先習慣習慣!”
柳如素搖了搖頭,輕聲道:“換臉的時候,那張畫已經用過了,現在只是一張白紙。”
哇噻,陸小妹險些嗆了藥,這換臉也太神奇了吧?直接將畫中的模樣直接貼臉上,就行了?這是什么法術么?她好好奇……好想看看……
“過幾天我給你畫張畫像,”陸小妹指了指身邊的尚陽,“你也給他換張臉,讓我看看是怎么換的好不好?”
尚陽一驚,連忙阻攔,“你畫畫跟*一樣,你想把我換成嘴歪眼斜的么?”
“沒關系啊,你嘴歪眼斜我也不會嫌棄你!”
陸小妹繼續鍥而不舍,感覺這換臉的生意比鬼屋可強多了,銀子也是嘩啦啦地流水般地來啊!怎么能輕易放過?!
“你……真是……”尚陽也被她噎無語了,左右說不過她,拿了顆酸棗堵住了她的嘴。
柳如素也忍不住笑了,可還是很小家碧玉地掩住了嘴,偷偷地瞥了眼尚陽,很是疑惑,自己為何初見他的時候,會把他們看成是怪物,明明他長得這么清秀并不難看……
“陸姑娘,”柳如素解釋,“這換臉……柳家是不外傳的……”
“哦,這樣啊,”陸小妹嚼著酸棗,很是心酸,想想也對,柳家怎么能將這么賺錢的手藝平白告訴別人?這不是砸了自己的金飯碗么?可她轉念一想,覺得還有轉機,繼續追問:“那……你能不能和你家主事的人說說,我出這個數……并且保證不泄露秘方,每年收益按照五五分成,怎么樣?”
柳如素凝眉,“這個……怕是不可吧……”
一旁的袁珊珊看不下去了,一把打落了陸小妹張牙舞爪的手,“你啊,也太貪心了吧?這一次換臉就夠這個數的了!你先把銀子付了啊!再說了,如素也不是給錢就能換的,柳家絕技,可是穿女不傳男的,能請來如素,你就應該燒高香了!怎么還這么貪?要不是祁冠宇通信來請,無涯子和畢梅師父二人說情,如素才不會親自出馬呢!你以為有銀子就成了的?”
陸小妹噘嘴,摳手,“哼哼,不行就不行嘛,既然是祁冠宇請來的,就去找他要銀子就好了嘛!我沒錢,很窮啊……”
三個人統一扭頭,開吐……
三日后。
幫她拆開層層白紗的人,是祁冠宇。
這活,本應該是柳如素來做的。
她沒有阻攔,想來既然是祁冠宇替她畫的容顏,自然他也是很期待的緣故。
白紗落地,她驚訝地凝視著銅鏡中的自己,入畫粉黛,眉眼嫵媚,唇際如熏……
這張臉……
祁冠宇立在她身后,如珍寶般捧著她的臉,仿若是易碎的陶瓷,輕輕呵護,下頜倚在她頭頂,“滿意嗎?”
她閉上眼,
然后,醞釀出一抹絕色的笑容,“你喜歡就好。”
“筱舞,”祁冠宇情動,吻了吻白皙如瓷的臉頰,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響在她耳側,“嫁給我。”
“好。”她依舊笑得傾城,“祁冠宇,可你要記得,我是因為愛你,才跟你離開,僅此而已。”
祁冠宇眼中閃過冷色,還是被蠢蠢欲動的情、欲溶解了去,“我也愛你。所以,永遠也別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在我還愛你之前。”
祁冠宇的眉眼閃過凜厲,“我絕對不會讓你離開,絕對。”
……
她微笑,看著來探視自己的權傾陌,笑得如花燦爛。
“相爺,”她看著銅鏡中自己的樣貌反問,“我美么?”
權傾陌的臉色很是難看,可還是強作歡顏,“你這樣子,真的很美……”
“相爺,”她莞爾回眸,“我將才聽見你和他的爭論了。你能站在我這邊,我很感激。”
權傾陌驚愕。她竟然都知道?
聽聞她被抓入天牢毀容的時候,他正在牡丹園修建杜云裳的墓碑,雖是牽掛,可還是礙于自己身份,不想再牽連了她。昨日忽然聽派出去的家奴回稟,天下茶莊的莊主不但修復了容貌,而且變得美若天仙。他忽然感覺心一沉,今日便急急趕來。一見,他便愣住。
祁冠宇竟然將她易容成花似源的模樣,與那張花似源十五歲時候的畫像,他曾經見過,的確是一見難忘的美人。
他卻不想見到這樣的陸小妹。這樣溫和雅麗的臉,并不是她真正的容顏。
“你,明明知道,不怨他?”權傾陌上前兩步,“這并不是你該有的模樣。”
“相爺,”她笑得綺麗又凄迷,“你愛上那個女子的時候,可曾想過放棄一切?”
權傾陌如被雷擊中,輕嘆,“是了,我曾想過,放棄了一切,只要有她就已經足夠的。”
“是啊,”她笑得明媚起來,“既然放棄了一切都未嘗不可,一張臉而已,那又如何?我愛他,也愛他愛的模樣。”
花似源,是花似鸞的姐姐,她們本就生得很像。上一世,祁冠宇那般寵著花似鸞,也是因為她的那張臉。
但是這次祁冠宇選擇了自己,卻沒有選擇花似鸞。
他愛的,是自己,還是一張記憶中的容顏,也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既然分不清楚,她便不想為難彼此了。
人生苦短,經不起為難。
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