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王城。
尚陽看著榻上奄奄一息的陸小妹和傷痕累累的小長安,眼淚不住地流。
他們得了祁宇默求援的信報,匆匆趕來護送小妹回玄武,哪知道剛入了青龍境內,就見到了焦急地等著他們的大白貓。
得知小妹有難,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哪知還是遲了……
小妹最心軟了,如今看見那么多人死在眼前,長安又險些沒命,她會怎樣……尚陽不敢想。一想到當日慘烈,就止不住眼淚。
“都哭了兩天了,等小妹醒了,一睜眼就看見你的眼睛腫得像核桃么?”
十蕭單手捂住尚陽的眼,站在他身后,“陸小妹沒你想得那么脆弱!等她醒了,還得安慰你!別哭了,哭得我鬧心……”
“祁宇默在做什么?他為何不來救小妹……”尚陽倚在身后的男子身邊,不解道:“小妹和孩子險些都沒了性命啊!”
“他和陸瑜現在自身難保,”十蕭搖頭,“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已經是第三日了,一點消息都沒有,一個個都是讓人擔心的主兒……”
尚陽握著小妹冷得像冰的手,哀哀道:“我,我能做什么……”
“去做好吃的吧,”十蕭拉起尚陽,“陸小妹那么貪吃,估計聞到香味就醒了!”
“……嗯……”尚陽擔心地望了望榻上安睡的女子,隨十蕭一同離開了。
房門輕合的同時,陸小妹睜開了眼。
身邊是倚著自己睡得正香的長安,長安身上的擦傷,已經被妥當地包扎過,一看就是尚陽的手筆。
陸小妹側身,手指輕輕碰了碰長安的臉頰。
是溫熱的。
看著長安平靜安詳的睡顏,陸小妹終于安了心,凝視著自己手心幾欲消失的牡丹圖紋,握緊了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依然不覺得疼。
身后突然響起了入門掀衣叩拜的聲響。
權傾陌的聲音低低響起,“主上……”
“寄書朱雀,大周,大魏,請兵支援,三日內攻下大齊,圍困青龍,活捉蘇清歌,尋找青龍王和陸瑜的下落?!?
權傾陌面露難色。這幾日白虎王已經出兵四下尋找蘇清歌下落,甚至動用了當年紅葉的勢力,依然無跡可尋,尋常精兵即使人多,也只怕……但是見到郭嘉慘死,權傾陌也甚是痛心,所以即使明知不可為,也得盡力一試。
“……是,微臣這就去辦!”
“等等?!?
“主上……”
陸小妹轉過半個身子,輕聲道:“他們……葬在何處了?”
“袁姑娘死前囑托,與蕭云當即葬在了青龍,詩婉姑娘和郭將軍,都葬在了玄武的忠烈陵之中?!?
“……做得好,”陸小妹微微頷首,“你去忙吧,務必在五日內找到青龍王和陸瑜的下落。”
“……是?!?
權傾陌離開后,陸小妹輕輕地拍著身邊酣睡的長安,腦袋中依然恍白一片,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門邊偷偷看她的小心玉。
“來,”陸小妹招手,“到干娘這來!”
將小心玉拉近被窩,看著小姑娘哭紅的眼睛,陸小妹苦笑著將兩個孩子攬在懷中,蓋好被衾。他們脖頸上穿著同心佩的紅線繩,還是詩婉和她圍爐夜話的時候親手做的……
“以后想你娘親了就到干娘這來,和你長安哥哥一起,就不會孤單了,”陸小妹俯身輕吻女孩的額頭,“睡吧,一覺醒來,噩夢就過去了,噩夢總是會過去的……”
三日后。
方姑將炭火盆向陸小妹移得更近了些,頗為擔憂地看著她飲下一碗苦藥,心疼道:“小妹,你用猛藥強撐著總歸不是辦法,我雖然不懂醫術,可是這藥效果這樣厲害,怕是要傷身的……你的身子……”
“方姑,”陸小妹拭去唇角的藥漬,對著銅鏡涂上了殷紅的口脂,“你要是口風不緊,對尚陽那廝多話,日后就不必侍奉在長安身邊了,回你的梅園養老去吧!”
“……”方姑無奈地搖了搖頭,將藥碗端出了屋,無意間又聽見屋中人悶悶的咳血聲,不由地連連哀嘆。
屋外,一男一女兩個小女孩正在雪地上追逐打鬧。
“慢點!慢點!”方姑擔心地扶住長安,“小公子,這傷剛好,可別又傷了!”
“方嬤嬤,您放心吧!”長安拉著方姑的衣擺笑道,“長安的傷只不過還有些輕微的痛癢,娘親說這是長新肉了,快要好的,不礙事的!”
尚陽和十蕭進了院子。
“拜見白虎王?!?
方姑福了福身,急匆匆地端著藥碗退了出去。見方姑匆忙告退,十蕭余光一凜。
尚陽笑著蹲下身,疼愛地摸了摸長安的小腦袋,“你娘親,今日可好?”
“娘親病了,不能著涼,”長安有些擔心,拉著尚陽的衣袂哀求道:“舅舅,你去看看娘親好不好?她總是對我笑,陪我和心玉妹妹玩,可是一個人的時候就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別擔心,你娘親會沒事的。你葉叔叔來了,他帶你和心玉妹妹去堆雪人好不好???”
長安擔心地望了一眼屋子,見窗子里的女子笑著點頭,便也聽話地點了點頭“……嗯,好。”
尚陽進了屋,就迫不及待地解了披風。屋子里燃著幾盆火炭,將屋里子烤得火熱,一進來便覺得熱氣襲人。
他端詳著倚在窗邊,妝容精致,一笑傾城的女子搖頭,“下回我來看你之前別上妝,都看不出你身子的情況了……”
“不好看么?”陸小妹撫著自己的臉微笑,“我現在好歹也是玄武王,幾國王侯都在,我怎好日日素面朝天,一副將死病態?這不是平白讓他們手下的將士小瞧了去!”
尚陽凝神搭脈,反復試了試,疑惑道:“你,你這幾日脈相愈發平穩了……”
“這是好事,”陸小妹抽離自己的手腕,端起茶盞遞到唇邊,打趣道:“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怎么好像我越來越不行了?”
尚陽也不知道為何,眼前的女子明明一日比一日看起來精神,自己的擔憂卻一日比一日更甚。這番大難之后,她不悲不慟,平靜得令他懼怕,她的眼睛總是望向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小妹。”尚陽握住她的手。因為捧著手爐,她的手也是溫暖的。尚陽心中愈來愈不安,“小妹,祁宇默和陸瑜一定會找到的,你要好好地等著他們回來!”
“嗯,我知道,”陸小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神移向窗外一雙玩耍的孩童身上,露出些許欣慰的笑容,“因為我在等他們回來,所以要穿最美的衣裳,畫最精致的妝……吶,尚陽,看見我這樣美,十蕭難道不但傷心你又要愛上我么?”
“才說兩句,又開始沒正行!”尚陽的臉倏地一紅,抽出自己的手。
窗子外不斷地傳來孩童稚嫩的歡笑聲,陸小妹垂眸,偷偷地咽下喉頭涌上的腥甜。
安靜地伏在一旁的大白舔了舔她的手指,一樣擔憂地凝視著她。忽然白貓一激靈,站起身來,望向窗外。
“怎么了?”陸小妹摸著白貓的頭,“又惦記誰家的母貓了?”
白貓瞪著圓圓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屋外,突然想確定了什么一般,轉身咬著她的衣袂拉扯她向窗外去。
陸小妹被它纏著,不解地走到了門口,疑惑地瞧著。她體內寒毒未散,如不是靠著屋內的炭爐和烈藥撐著,她連床都起不來。尚陽替她系上披風,疑惑地望向屋外,一樣地不解。
冬日里難得的晴朗,日光暖暖地照在雪地,雪地亮晶晶一片,像是灑上了一層糖霜。
天地被雪鋪墊得純白無暇,月牙白的白玉拱門中,出現了一個陸小妹再熟悉不過的白衣身影。
……
“陸叔叔!”
長安開心地撲向白衣男子。
陸小妹緊緊地摳著手心,提醒自己,這不是夢,不是她的夢……
真的是陸瑜,他活生生地回來了……
白衣男子緩緩走進,一如往常一般微笑著立在她的面前。
“你去哪了?”陸小妹咬著微顫的紅唇,“不過是和你賭氣,你就躲著不見我么?!”
“怎么會……”陸瑜伸手笑著拂去小妹發髻上的落雪,“我說過,你想見我,我一定會來,無論多遠。”
陸小妹撲上前,抱住眼前的男子,熟悉的淡淡落梅香,熟悉的溫度,熟悉的寬厚的肩膀,熟悉的溫柔的手……
“謝謝……”陸小妹哽咽地直起身,不住地向陸瑜身后張望,“他呢?他不是和你在一塊?”
陸瑜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悲涼,隨即就恢復了正常,將她扶進了屋,“對抗無涯子那一戰后,無涯子灰飛煙滅,他和我跌落懸崖……”
“不過別擔心,”陸瑜見她嚇得眼睛都直了,從她頭上拔出那枚紅水晶簪花,“他還活著,臨走前他將這簪花與他的命數相連,如果他真的死了,這簪花也會碎成齏粉,他會回來的,只是天寒雪大,不方便趕路……”
“哦……”
陸小妹小心地將簪花攥在手中,慶幸當初自己還和祁宇默置氣的時候,忍住了將這簪花砸碎的沖動。
“小妹,”陸瑜神色凝重地握著她的手,“別再亂用藥了!”
“還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咳咳……”
陸小妹剛一苦笑,唇角就溢出血來,與殷紅的唇相得益彰,嚇得尚陽連忙抬起袖子幫她擦。
尚陽氣呼呼地罵道:“我就知道你又騙我!”
“你回來了,”陸小妹終于釋然,安心地閉上眼睛,“我又可以偷懶了……”
“小妹,小妹?”尚陽驚慌,想要去推醒她,被陸瑜攔住。
“讓她睡吧。”陸瑜心疼地將女子抱上了榻,“她已經好多天好久沒睡個好覺了……”
子夜。
陸小妹撩開幔帳,看著榻上兩個孩子睡得正香,欣慰地笑著輕輕地替他們掖了掖被衾。
拔下頭上的紅水晶簪花,陸小妹端詳許久,心里還是存了個疑慮。
陸瑜若是真的去尋祁宇默,不會尋不到,那他這般推脫,不讓自己見他的原因又是什么?
咚咚咚。
有人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