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到了路少非處,我竟然沒想到他此刻還有心思練劍。路少非看見我來了,撇了劍就走過來,調(diào)侃的道:“喲,你還舍得從美人兒懷里出來啊!”
我淡淡的瞥他一眼:“你看我像是舍不得的人么?”
路少非咂咂嘴:“當(dāng)然像!也不知當(dāng)初是誰叫我交給她‘浮世驚鴻’的!現(xiàn)在好了,兩人性格都變了,記憶也沒了丁點兒,我倒成了記憶最完整的人了。”
他拍拍手,臉上無悲無喜,倒有些不像他的習(xí)性。“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么事兒又要我出力的。”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道:“三寶殿?……你說的是這里么?”
他理所當(dāng)然的點點頭。
……好吧,暫時是有求于他,就不去糾正他那啥啥“三寶殿”了。
我找了一個凳子,坐下之后對他道:“我想盡快動身去荀國。”
他道:“我也是這么想的。”
我思索了一陣子,然后道:“我覺得,我們明天出發(fā)最好——”
他皺眉:“有必要這么急么?”
我道:“嗯,我包袱早就收拾好了,就等著走了。只是……明遠(yuǎn)那里,恐怕還要你去說說。”他笑道:“你師徒二人關(guān)系不是很好么?”
我無奈:“好是好,但那是另一回事兒啊!”
他挑眉嘆道:“那回事兒?不都一回事兒嗎!顏夕,不是我說你,你真是……喜歡鉆牛角尖。”其實……這牛角尖也不是人想鉆就能鉆的不是!只聽他繼續(xù)道:“你這是做得太明顯了,讓人明遠(yuǎn)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你其實是在躲他。”
我就是不知該這么辦才來找你的啊老兄!你難道不知道,我跟明遠(yuǎn)是師徒,是親人啊!難道能像對別人一樣,果斷拒絕之?
莫說明遠(yuǎn)到時候心情肯定不爽,就連我,心里也疙瘩著呢。
路少非陪我坐著嘆息。然后聽我將我的想法說出來:“明天我們出發(fā),然后去荀國,完成了任務(wù)之后就迅速會瀛洲,最后……”我抬眼看了他一眼:“我們倆去官禁閉。”
他笑得很燦爛:“這倒是挺不錯的打算。”
我心中覺得很對不住他,卻不知該怎么說。
他滿足的嘆道:“要是咱倆被關(guān)在一個地方就好了!沒事兒的時候還可以吵吵架什么的。”
我笑:“還吵架呢!你見過關(guān)禁閉有嘻嘻哈哈整日跟人吵架的么?”
他嘻嘻笑道:“有啊,咱倆就可以嘛!”
我笑罵他一句:“滾!”
路少非對我的好,這輩子,除了把命給他,再無償還的道理。
*
明遠(yuǎn)聽到我們對他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很是詫異,尤其是看到蜷縮在路少非身后的我的時候……當(dāng)然,我不知道為什么他本來聽到路少非說的時候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然而眼光一掃到藏匿在路少非身后的我時,眼里就像是燃了火一樣。旋即大步朝我買過來。
“咦,明遠(yuǎn)你怎么了?”路少非佯裝什么都不知道的純真模樣,腳卻稍微的移了一點,身子稍稍傾斜一定角度,讓我更為便捷地躲到他身后去。我靠著路少非的被,很堅實,也很溫暖,跟明遠(yuǎn)的一樣讓我感到安心。
明遠(yuǎn)按捺了一下眉宇間的怒氣,顯得稍稍溫和了,我偷瞄了一眼,就還是一個勁兒的往路少非背上貼,像是爬山虎一樣,捉住了就不愿放手。因為是躲在路少非的身后,因而我全然不知道明遠(yuǎn)現(xiàn)下是做何表情,卻聽得他含著淡淡怒氣的聲音道:“顏夕,出來。”
我心里有點兒酸楚: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么?
……何況,這次我主要就是想躲他,哪里能半途而廢。
明遠(yuǎn)繼續(xù)道:“顏夕,你給我出來!”
路少非輕笑:“顏夕,你想出來就出來,不想出來也沒人逼你不是?”
我一咬牙,果斷的決定,一定不出去!
我跟明遠(yuǎn)之間的牽連,還是早了早好。難道還真的準(zhǔn)備纏纏綿綿到天涯么?
我不是那樣甘心的人,明遠(yuǎn)更不可能是。之前的一切,就當(dāng)是莊周夢蝶罷了。誰是蝶誰是我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于是就此時開始,我突然對自己的人生產(chǎn)生了巨大的懷疑,或許我本身,就只是在做夢而已。夢中人是誰,管他呢!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因而,我便也大大方方的站出來,對明遠(yuǎn)笑道:“怎么了?”
路少非皺著眉看著我,我沖他一笑,露出幾瓣牙齒,不知此情此景給那些小家閨秀看了,會不會攥著一章小手絹捏著嗓子蹙著眉道:“笑不露齒啊姑娘!”
明遠(yuǎn)站在我的面前,眼里寫滿了委屈,像是在控訴我一般。
潛移默化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我的左腳居然就那么厚顏無恥的邁了出去。卻聽得路少非笑道:“明遠(yuǎn)啊,既然顏夕都出來了,那你也就沒什么事了吧!既然沒什么事,那我們就先去收拾包袱?”
明遠(yuǎn)眼睛一直可憐巴巴的盯著我,我假裝沒看到,附和著路少非道:“是啊,明兒我們就起程,時間是有一些緊的。”
明遠(yuǎn)看我的眼睛就跟餓了好些天的狼,眼睛泛著幽幽的綠光,他沒有發(fā)火或者朝我兇——當(dāng)然,這樣損顏面的事,是斷斷不可能出現(xiàn)在明遠(yuǎn)臉上的。他只是那樣看著我,一句話都不說,然而,他眼里卻彌漫著一層灰色的悲哀。
我不敢與他對視,我只能垂下眼簾,看著路少非坦然的握住我的手:“那我二人就先走了。”
明遠(yuǎn)看著我與他執(zhí)手并肩,有些慌亂的問:“去哪里?”
我狠下心來微笑:“這蓬萊我還從未來過,不如到處走走。”
明遠(yuǎn)看著我,就像是一直孱弱無力的小獸,渴望著主人能夠給他帶來溫暖——
可是,可是明遠(yuǎn)你不是小獸,你該是萬獸之王才對。對不起,我什么都不能給你。
我轉(zhuǎn)過臉對路少非道:“我們走吧。”
路少非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再沒說什么,我二人便毫不留戀的離去。
耳畔卻像是傳來明遠(yuǎn)淺淺的呢喃,依舊溫柔的喚我:“師父。”
千回萬轉(zhuǎn)。
我卻不曾回頭。
走出了很遠(yuǎn)之后,路少非才轉(zhuǎn)過頭來對我笑道:“魄力!”
我含蓄一笑,心里卻是止不住的哀傷。
*
說是四處逛逛,其實也不算。
因為經(jīng)過路少非賊眉鼠眼的一盤算,覺得,來了蓬萊,不順點兒東西太不合算。
何況,據(jù)他講,這蓬萊之中,水果是最美味的東西,而且吃了還有將法力提純的功效。
我不知道是真有其事呢還是路少非說著哄我玩兒的,反正我就在一棵果樹上坐著了。
……果然我善良容易受欺負(fù)啊……各位看官可知道我怎么坐到樹上去的么?
……我是被路少非那個混蛋硬抗上去的啊!!!
路少非把我撂到樹上之后居然就樂呵呵的看我在樹枝上面掙扎了。
我嗓門兒里已有了哭腔:“路少非,你把我放下來!”
路少非立在樹下,揚(yáng)起臉笑嘻嘻的看著我,頗有些“我自是年少,韶華傾覆”的感覺。
事實上這丫的比我還大好幾歲呢……還那么為老不尊,無恥的給我施了一個定身咒!路少非!我記住你了!
我咬牙切齒的想著。
路少非一個騰身就騎到了我坐的樹梢上,笑道:“怎么樣,想好沒有啊?你是陪我摘果子呢還是要掛在這兒啊!”
“我陪你摘果子!”
路少非你個混蛋!我掛在樹上有半盞茶時間了,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住啊!渾身都僵硬了啊!
他沖我撇撇嘴:“顏夕,不許罵我!”
我……我只是在心里罵罷了!
他道:“心里罵也不行!”
我恍惚覺得這對話很熟悉……思索了一陣子,丫的這潁鄔派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走哪兒哪兒都是名動四方的包打聽啊!他們派中所學(xué)的“讀心術(shù)”,豈不是證據(jù)!面前的人想著什么他們都知道啊!
……幸而,師祖曾告訴我,潁鄔派里有諸多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比如說明明是名門正道,偏偏要去學(xué)些偷雞摸狗的行當(dāng),現(xiàn)在聯(lián)系一下路少非平日里的陰險狡詐……真真是,千真萬確啊!!!
路少非笑嘻嘻的解開我身上的法力束縛:“你喜歡那種果子?”
我道:“難道這果子不是分桃子李子之類的么?”
“當(dāng)然不是,這蓬萊仙山之上若是只有寫桃子李子,可真是笑煞人也。這里的果子多是送給西王母煉丹藥的,自然每種果子都有它特有的功效,就像藥草一樣。”
我呆呆的答道:“隨你吧。我對這里又不熟。”
路少非眼光閃閃的看著我有一會兒,我疑惑地問:“怎么了?”
他嘴唇動動,道:“沒什么。”
我料到,這或許又是我殘缺的記憶之一,所以路少非才會用那樣欲言又止的神情看我。
我二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又是路少非先打破沉默,說了一句文不對題的話:“其實,西王母當(dāng)年是極疼你我的。”
西王母?
瑤池的西王母?
可是,我全然不記得她了。
路少非帶著一點希冀看著我,我慚愧的笑笑。
他道:“沒什么、沒什么。反正我們?nèi)蘸蟮穆愤€有很長很長,你總有一天回想起來的。”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執(zhí)著于要我想起以往,我自己卻覺得有沒有以前的記憶沒什么,現(xiàn)在的生活我很滿意。知足者常樂嘛。
路少非帶我御劍到了一處花卉遍地的處境。我看這花倒是長得很神奇,遍地都是,也不怕人踩到了。我試探似的將交放上去,卻發(fā)現(xiàn)我們是走在花上的!
——或者說,是花開之后吐出一種“氣”,這周圍都是那種“氣”,人就是踩在“氣”之上,自然不會踩到那些花兒了。
更神奇的是,這些小花兒盛開之后都會吐出一個米粒似的小果子,細(xì)看卻是極小極小的鈴鐺,像是通靈性似的,人在上面走的時候,它還會叮鈴鈴的作響。
這是地上長的護(hù)花鈴,為的是將過來偷吃仙果的鳥兒驅(qū)趕走。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對這個護(hù)花鈴記憶那么深刻,卻直覺這是我當(dāng)年十分喜愛的東西。
路少非見我那么仔細(xì)小心的打量這護(hù)花鈴,輕輕的笑了一下:“看這個干嗎,好的東西還在后頭呢!”
然而我卻是不大信的。……主要是路少非這人吶,不大可信!
再走些路,便到了路少非所言的好地方。
我倒是覺得沒有什么好的,無非是些樹罷了,樹上的果子除了綠的就是紅的,難道還有別的顏色?
不過雖然都是果子,一個個倒也是真稀奇,至少我從未見過。……呃,也許,我曾經(jīng)見過,只是忘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