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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完了藥, 然后又躺了下去,眼睛無神地頂著蚊帳,思緒亂飛。

明遠與我那處的不一樣, 他的枕頭都傳遞著一種讓我心安的疏離的感覺, 而我卻是怎么舒適怎么來, 好好一個閨房跟狗窩似的。

我自幼被他帶在身邊, 一百多年如一日, 我們從未分開過。我被關進水牢里,卻真真是第一次與他分隔那么久。

就連他身上的疏離,都是我所望所不能及的。但是即便他對待所有人都這樣, 可我依舊能感受到他在疏離之下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否則, 他也不會將我帶到山上來, 親自撫養成人。

這些事說了又有什么用呢?徒增傷感而已。我閉上眼苦笑了一下, 然后開始運轉一小股靈力,用于探尋我身體還有那些傷口。我一邊感受著它傳達給我的訊息, 一邊詫異——我雖釋放出了那么多靈力,留了那么多血,可是,我的身體出了有些血管的破裂外,品階居然沒有下滑?!——真是匪夷所思。

而且, 每每我用內力去慢慢的活絡筋骨時, 總會發現有那么一種力量, 在為我慢慢疏導著不聽話的法力, 壓抑著活力四射的法力并且小心翼翼的保護著我的心脈。

我并沒有多想——或許, 這只是我修煉到一定階級之后,自動分流出來的保護自己的力量吧!

此番我受傷, 在各位師兄弟處卻沒有生起太大的波瀾,想必這與師父低調處理我入牢之事很有干系。

我在他窯洞里稍微休息了幾日,傷情一點一點的好了。然而哪怕這些天我都住在他的窯洞里,睡他的床,卻也許久難得見他一次。

我心下雖然疑惑,我們潁鄔派雖然是個名門正派,但教中事務也不該這般繁重才對……

那明遠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我時而空閑的這般想著。

我緩緩的走過有他的痕跡的地方,就這樣閑晃著度過了小半月的樣子。

這小半個月我也老實了,連累了那么多人之后我總算長大了。明遠也漸漸恢復了他以前無悲無喜的境界,我看著他就有些膽顫。

我漸漸不喜言語。

一日,一個小師弟來了師傅的窯洞里看見我居然住在里面了,嘴張得能塞下三五個雞蛋:“顏夕師姐?”

彼時,我正在明遠的書房里翻著一些古老的竹簡,小師弟結結巴巴的說:“師祖派我來喚師姐去巖洞里,他有事找。”

我放下竹簡,皺皺眉:“哦?師祖他老人家不是在閉關修煉么?以前都是進去個一年半載的,僅此如何才幾個月就出來了?”

小師弟道:“師姐你怎么……怎么住在師叔的窯洞里?”

我的臉僵了一下:“我先前受了些傷,多虧了師父的照料。”

小師弟“哦”了一聲,然后問我:“那師姐身體可有好些了?”

我道:“好多了。”

我不知道師父是怎么想的,我住在他的窯洞里,他睡在哪里呢?

我的窯洞分明離他那么近,為什么他卻將我安置在他的窯洞里呢?

小師弟沒有看出我的一樣,只是一個勁的說:“師姐,咱們走吧!師祖等著呢!”

我對他微微一笑,收拾了一下,便跟著出去了,在路上我問:“誒,師弟,你可知道師祖這次喚我去,為了什么事?”

小師弟有些羞赧的說:“我就是個跑腿的,師祖必定有急事找你,旁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何,心里面竟然懷抱著一絲不該有的希望……

*

師祖招了招手,領路的小師弟便退下了,他看著我,慈祥的道:“顏夕來了?怎么怎么不坐下?”

我看著師祖,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是。”

他鷹似的眼光直勾勾地盯著我,道:“你不必這么客氣。”

我垂首道:“尊師重道是凌渠派的祖訓,顏夕不敢……”

他等的就是我這句話,在聽他說道第二句話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心里嘲笑自己:先前居然還抱著一絲希望來,現下看看,不更糟,便是極好的了。哪里還敢奢求。

師祖整了整臉色,慈祥什么的迅速撤了回去,他挑剔的看了看我:“你還知道尊師重道?真是笑話!”我心頭一涼。

“顏夕啊,不是師祖不疼你,你也得多為你師父考慮啊!他如今已是大乘時期,你這孩子偏偏還不讓他省心!”

我低順著眉,心里卻依然有些麻木。我知道我做的事影響了師父不少,但是也不至于……不至于讓他為我靈階下降、丹元破碎之類的吧!很是有些不以為然,然而此刻師祖的話里卻漸漸戴上了一層肅殺。“明遠即將成為在我之后的凌渠派掌門,我以后不再了,總不能讓他為了你一事無成吧!”

我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一事無成?怎么會一事無成?

明遠雖然性格溫文,可是從來都有遠大的志向,私以為,我對他的印象里,也僅僅只限于我是他的徒兒能帶來的,旁的,我都不敢奢望。

所以,他又怎會一事無成。

師祖道:“說句不怕你多心的話,你的存在,原本就是當誅的!”

我愣住。怎會?

他道:“哼,你難道還能腳邊?你雖是此生人身,魂魄卻只是初審——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凌渠派能夠收養你一百多年算得上仁至義盡了,難道你個妖精,還準備在我這里賴一輩子不成!”

他……他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眼神有些凜冽,“依我看來,你根基不算最好的,只能說穩而已,千百年后,誰能保證你能夠進入大乘期、順利度過那些劫難修煉成仙?你是明遠唯一的弟子,他必然也希望你好,原本我也是這般想法,即便你不能成仙,那只要你能好好呆在明遠身邊乖乖做他的弟子,即便是非我族類我也忍了!可是幾月前你竟然偷習了潁鄔派的禁術讓明遠失憶!此為我所不能忍!

“你與明遠之間那些事他還記得,包括他失憶之后你們在一起的幾個月,可是這就像是強行將性格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揉和在了一起,呵,難道出現了這樣的結果,我凌渠派還要謝你不成?因為你的任性,讓他有了兩個人的性格——難道這樣的事,還不足以毀了他么!

“自三百多年前的那場大戰之后,將我凌渠派精英全書這回——如今好不容易除了一個明遠,我還指望著他能振興凌渠,怎么能叫你一個畜生毀了!”他一手擊桌將桌上的茶杯震得掉到了地上,嘩啦一聲茶水四濺。

我木木地看著那個杯子粉身碎骨,難道還不夠么?你大可關我一輩子水牢我定無半點怨言,只是——

“顏夕,你擇日下山吧。我凌渠派從此沒有你這樣的弟子!”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回到師父的窯洞的。他居然很難得的在窯洞里。他碧衣仍舊,捧著一被冒著熱氣的熱茶,輕輕地啜,只是簡簡單單的動作,竟然襯得一室冷清都有漸漸回暖的趨勢。在他的威嚴面前,我甚至有些不敢直視他。

他看著我,眼里很平靜,問我:“你方才去哪里了?”

我苦笑一下:“只是出去走走。”

他點點頭,繼續說:“你過來坐。”

我想著先前師祖所說的話,心里有些動搖,正遲疑著,就聽他道:“你過來,我看看你的元嬰。”

我想推拒:“師父,我已大好,元嬰結構也很穩。”

他的話不由我辯駁,冷冷的看我一眼:“你究竟過來不過來!”

我硬著頭皮走了過去,他指了指他旁邊的那凳子,示意我坐,然后牽起了我的手。我的手微微一抖,幾乎不敢抬頭看他。

他不一會兒就道了我的原因里頭,元嬰世界并沒有因為一個人神識的加入而顯得擁擠,我隨著他的神識一道進入了我的元嬰里頭,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之后,眉頭竟然死死皺起。

我小心翼翼地問:“師父,怎么了?”

他緩緩轉頭過來:“你的元嬰……怎么變了?”

我心頭酸酸的,本以為淚都流盡了,可是眼睛里依舊脹痛著想要流下淚來,我的元嬰早不復當時春暖花開的景色,連那條淙淙流動的河都冰封了,只有暗涌。

我垂首答不知道。明遠只是吁了口氣,道:“按照你的元嬰來看,結構是比較穩定的,不過已經綜合了我們凌渠派和潁鄔派的特定,但是這樣更利于靈力的儲存,倒也不算壞事。你切記此事不要告訴別人,免得有人心懷不軌犯下錯事!”

我心里各種情緒翻騰著,想問他:難道我這元嬰結構……就來得名正言順么?!可是嘴唇嚅囁著,我始終沒有說出這種話來。

明遠看著我,眼里很是關切,臨出去的時候,他對我稍稍有些柔和的說:“好好保重自己,師父能保你百年,卻不一定能護你一世。近日里教中事務頗為繁忙,再過幾日或許你就見不到我了。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小心一點,然后,等我回來。”最后那幾個字,他說得很輕很輕,待我回過身來,他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了,恍惚得我以為,只是我的幻覺。

——我甚至以為是見到了那個明遠,然而他說完此話,只是拂拂衣袖,半點不猶豫地離去。我方才回過神來,那個明遠,是不可能回來了。

本來就是一場夢,還管什么呢?

如今夢醒了,我也該看清楚了。

只是,心里還是那么不甘。

我愛明遠,已經愛了那么久,久到我將他刻在了骨子里。

以前明遠說,給他生一個孩子……我又何嘗不想?苦笑一聲,我繼續慢慢的向前走。

明遠在我的視線里越走越遠,直至看不見。

他沒有等我。

次日,師祖動作迅速地派人來為我收拾行李,打算下午的時候就將我這喪門星掃地出門,我想起昨日明遠說的話--他說,或許有幾日我看不見他,要我保重好自己,等他回來。我突然就撥開前來為我“送行”的師兄師弟,不要命地往師祖處跑。

“顏夕,你往哪兒去啊!?”一名師兄跟我我身后疾跑。

我一咬牙,甩出一道光,正巧劈中了他后腦勺,師兄再沒啰嗦啥,直接撂倒在了地上。

你睡一會兒吧,睡醒了……就沒事了!

我心里此刻,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我一定不能離開凌渠。

離開了凌渠之后,我和明遠,才是真的……毫無再見面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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