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續(二)
不曾想, 明遠牽著明溪離去,明溪擔憂地看他一眼,他努力地牽著嘴角想要做出一個笑, 明溪站在他面前, 伸出手去, 將他勉勵勾起來的唇角又壓了下去——“師父, 你別傷心……姐姐她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的。”桃花灼灼, 眼前女子的笑顏與當年緋衣的女子如出一轍。
——他猛地將她攬入懷中,聞著她舊日的氣息,覺得心也定下來不少。
他想:她怎么可能死, 她怎么會死。
她跟閻王有過把子的交情,閻王既然許了她今生, 就絕不會讓她枉死……
她一定還活在某處。
只是, 以后他們之間, 又該如何繼續下去?
她……恐怕會怕他的吧。
或許,她再也不想見到他。
明溪靜靜地回抱著他:“師父, 你還有我呢。”
他微微地苦笑,做得再像,也只是個身體而已。
明溪明溪,明夕明兮。
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他曾為她做那么多事,只為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給她驚喜。
沒想到, 竟然做過了頭, 所有的事, 都只剩下驚之一字。
路少非在明遠二人走后, 趕忙御劍去了崖底。
崖底很黑, 在不斷下降的過程中,看著那無盡的黑色, 像是張開的大嘴,只等著無知的人進去一探究竟——然后就再也出不來了。
他只是有些擔憂地想,她方才跳崖的時候,是不是也很害怕?可是,他不在,沒辦法給她提供一言半辭逗她笑,沒辦法將她擁入懷中給她安全感。
她也真是傻,為什么不叫他呢?
其實無論隔多遠,他也能聽到她的聲音。
路少非降落到崖底,只覺得樹木從生百草豐茂,詭異的寧靜著,似乎除了樹和草,都沒有顏夕的身影。路少非心里暗自一沉,莫非是她已遭不幸?!
路少非心頭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生生的疼,顏夕那人看起來笑笑呵呵的,實際上和她拿師父簡直是如出一轍!他們都是一樣的有話不往外頭說……顏夕總是撒嬌打諢,你往往猜不透她的心思究竟是怎樣的,此人看上去挺堅強,可真正明白了她,才發現堅強什么的,全他媽都是假裝的!她其實膽小得要死自卑得要死,即便是她對所有人都冷冷淡淡的那二三十年,別人全當她清高,只有他路少非知道那都是假的。她只是想把自己藏起來,讓旁人都進駐不去她的心罷了。
她因為喜歡一個人,就要將他的一言一笑刻在心里頭,旁人或許都還只是說說,顏夕卻是真真正正將明遠刻在了心頭,連一顰一笑,要深究起來,都是明遠的影子。
她喜歡明遠,路少非心知肚明,可是因為她素來要強又執拗到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子,他從來只能默默地陪著她。
其實,她這事兒要是換了他路少非,心里若是有什么事不還得跟倒豆子似的往外頭一骨碌的倒干凈?值得這樣磨磨蹭蹭幾十年么?
然而,這些年來,對待顏夕的時候,他不也委婉至極?生生要將自己的心置于塵埃里,匍匐,看著她自身旁走過,不知怎么就歡喜得要開出花來。
實際上,除了在顏夕面前外,他依舊是一個行動派。偷禁學是,他不管不顧下崖來也是。
許多人都說愛,可是愛是什么他們怎么會懂。總是卑微地看著所愛的人為了別人執著痛苦,自己卻只能看著她的背影獨自想念。明明是個行動派,不言不語將所有事情辦妥的人,到了那個人面前,卻為了一件小事深深將心腸擰成結,生怕有所不妥,生怕做事逾矩,生怕惹惱了她。那么爽快的一個路少非啊,就在情之一字里深陷、徜徉,大有死不回頭的氣勢。
可這些跟顏夕比起來什么都算不上。
他在死等著顏夕回頭,顏夕死等著明遠回頭,明遠還在前頭一臉冰山模樣的死等著顏夕過去……
顏夕是當局者迷,明遠因性格原因不甚愛說話,不說話的時候就跟塊冰塊似的,不遺余力的將自己投身到降低周圍的溫度給大家帶來涼爽之中并且不求回報深諳此道數百年不變爾,也就只有顏夕看不出來明遠眼里的情愫。
——只有提到顏夕的時候,他冰雪一樣的眸子里才有溫度。
真是個傻到家的人!傻得透頂。
可偏偏,他不想點醒她。
可有時候,他又因為心疼,不得不點一點她。
這樣的矛盾,偏偏路爺卻還是樂此不疲,盡管這樣周而復始、枯燥無聊的“游戲”磨人心、費時間、傷腦筋,可過了這么許多年,也依舊還在持續。
愛上一個人,心就跌到了塵埃里。
那么卑微地捧出心來等別人踐踏。
只是愛情里注定容不下三個人。
路少非鼻子靈的跟狗似的,在這個時候就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一路嗅過去,真心希望能嗅出點血腥味,可又僥幸地想,若是顏夕跳下來的時候剛巧被枝蔓什么的掛住,不僅沒死,還對明遠死心,那該多好!
可是修行屬性為風的他,又怎么會分辨不出風中為他傳來的訊息?——這里,寂無人聲。
當他終于找到崖下那具摔得支離破碎的尸體的時候,他沒有哭,也沒有叫,就坐在她身邊,呆呆地看著她殘破的臉和身體。
他,原是不該怪明遠的。
顏夕眼里心里的神,在看見她毫不猶豫地跳崖之后,居然全沒了以往的風范,跪坐在地上,嘴開開合合,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聲來。他那時候想,原來,眾人看好的明遠,也只是一個孽種罷了!
只是,先前他都是拼著一個信念——顏夕一定還沒有死才撐下來的,而明遠,他是切切實實的的知道這崖有多高、有多深、有多黑,他知道,一旦跳下去,人便再沒活路了。
別說是尸體破碎,就連神識……也會摔碎的吧。
從此,世上就再沒有一個叫顏夕的傻女子了。
他終于明白明遠為什么不說話了,痛到深處,莫說話了,連思想都不存在了,整個人都只是一具空殼,用什么說話?
——可是顏夕,你如果還在,會不會為了他此刻完全不加掩飾的悲傷高興?
他其實,并不是不愛你,并不是不在乎你,只是他如你一般,不善表達。
他胡思亂想了很多,看著顏夕此刻略顯恐怖的臉,卻沒有半點害怕,一如在破道觀之時,輕輕俯身,在她臉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
然后,他去尋了些篝火來,生火取暖,這里的夜晚冷得要死,他卻還想在這里陪陪她。
他施法將她肢體連回身體,然后為她去除臉上的血跡,甚至用法術將她的衣服都給修補好了。
他對著尸體說,你生是他的人,如今你死了,沒人要你了,不如嫁給我吧。
顏夕,上去以后,咱們就冥婚吧。
雖然我還活著,可難保以后我死了也沒個媳婦暖被窩啊。咱倆交情那么好,為了黃泉路上不寂寞,結個伴走吧!好不好?
尸體是不會說話的,因此他就在自言自語自欺欺人罷了。
旁人看到了,指不定還會覺得此人魔障了。
他也的的確確是魔障了,冥婚,說得輕巧,可是即便是冥婚也得等到幾百年后哇,哪有一個人死了,一個活人就跟她冥婚的道理?
何況,他乃修真之人,什么時候死還尚且不知道呢,任誰看,他都是一張青春年少正值芳華的臉啊!離行將就木,委實遠了些。
路少非抱著冰涼的顏夕睡著了,夢里看到了顏夕小時候,粉嫩嫩的小女孩,卻從來沒有胖過,被欺負了就伶牙俐齒的反駁回去,然后回家之后再默默地傷神。
一瞬間,思緒卻又仿佛回到了那樣愛做夢的年紀,他坐在一棵桃樹上,看著樹底下那個小女孩即將被同門扒掉褲子,不免覺得好笑,一群小道童欺負一個小女孩是怎么一回事?太不成體統了!因此施法將她帶到樹上來,扔了一個桃子給她,同時也不免對她被剝褲子的事有些好奇,可是為了表現得自己很成熟,就裝作無意地搭訕道:“喂!你叫什么?!”
只可惜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三千樹的灼灼桃花里,再沒有了那女童和少年,如今繁華落盡,世事皆空,唯能嘆上一句韶華不為少年留罷了。
【路少非之‘未完待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