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過后,有絲悶熱,蟬鳴之聲盡數響起。
吳風一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那少年獨坐在榻上,握著一只長形盒子,一副落寞困惑神態,不禁道:“凌五,才升了官,有挪了睡覺的地方,應該高興才是,怎么一整天都是愁眉苦臉的?莫非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凌宇洛抬起頭來,是了,今日齊愈不僅當眾宣布了她的升遷一事,還專門在小院之中辟出了一間內外相連的廂房,作為這正副總管的獨立寢室只用,也算是變相的福利吧,使得那兄弟都是艷羨不已。
“我哪有,殿下如此抬愛,我自然是十分滿足。”將盒子收在枕下,便是摟住那猴兒,仰面躺了下去,懶懶打了個哈欠:“好困……”
“昨晚被皇上召見,興奮得睡不著覺吧?看你那瞌睡樣——”吳風笑道,“好了,我出去了,這會也沒什么事,你就好好補個眠吧。”
等到房門關上,凌宇洛重新睜開眼,又從枕下將那盒子抽了出來,握在手中不住摩挲。
就是這夜光寶盒,這里面裝著的那塊桃木牌,將她從現代帶回了古代,從此人牌分離,盒子也是不知去向,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機緣巧合上了靈山拜師學藝,與師兄們相遇相知。
昨晚跟小白比劃一陣,已經知道了這送還之人,是冰山……
冰山,竟然是冰山!
是了,兩年前他們下山那日,天還沒亮,他便是失了蹤影,害的另外兩名師兄一陣好找,結果他卻是捧著幾顆草莓回來,那師傅練功的石壁山洞,不是正好在去后山采摘草莓的必經之路上嗎?
可是,當日他出于什么動機,要取走這盒子?
自己那般急著詢問,他都一直沒有做聲,而現在,又是因為何種原因,忽然送還回來?
難道,跟昨晚二師兄的到來有關嗎……
——昨晚的求婚,他都看見了,也都聽見了?
又是翻來覆去,一夜難眠,卻哪里是因為皇帝的召見,而是因為……
頹然坐起身來,托著腮,看著那猴兒,輕輕道:“小白,我嫁給二師兄做媳婦,你說到底好不好?”
那猴兒瞅她一眼,小腦袋搖的像撥浪鼓,猴爪伸出來,摸著下巴,不住往下抹。
凌宇洛看了半晌,依稀可是見扶須的動作,知道它指的是面上留須的大師兄顏青,不覺苦笑:“你這臭猴兒,一心向著你的主子,但是我不愛他呀,我愛的人是……是…..”
是誰,她愛的那個人,他是……
怔了怔,她愛二師兄啊,愛他的溫柔,愛他的沉穩,愛他的用心呵護,愛他的無悔深情,他們兩情相悅,彼此心儀,不應該在一起嗎?
二師兄,她愛他,她會嫁給他,這盒子就只留著做個紀念,不去想桃木牌了,嫁他,嫁他,嫁他……
“你說,我嫁給二師兄,那個冰山會不會很生氣,很傷心?”抱著那猴兒,又是喃喃作聲。
事實上,昨晚他就該生氣了吧,他夜能視物,耳力靈敏,自然什么都看見了,也什么都聽到了。
冰山,他生氣了,傷心了……
握著這曾經夢寐以求的盒子,非但沒有感到開心,反而覺得莫名心煩起來。
“小白,那皇帝老兒允許我要一個賞賜,我便要一個自由身份,跟這二師兄回絳州去,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是了,她不在想什么桃木牌了,不再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心思了,她要嫁給二師兄,和他永遠在一起。
甩了甩頭,甩開腦中紛繁的人影,坐起身來,隨意拍了下衣衫,確實摸到腰間一塊硬物,不由得心中一動。
是玉佩,那塊指腹為婚的信物。
哦,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個正牌未婚夫,那個狐貍師兄!
是了,還窩在屋子里做什么,去禮部找紀云嵐,當面說明,歸還玉佩,這等大事,可不能耽擱,須知這是古代,名不正言不順,怎么另外嫁人!
而那禮部,位于宮門處不遠,從坤夜宮出發,若是不趕時間,可以稍微繞一個圈子,從凝夕宮轉過去,凝夕宮,冰山的寢宮……
不是刻意去找他,只是隨意轉轉認個路,看不到是最好,若是能碰上他,就問他,這偷偷送回盒子,連個照面都不打,是什么意思?
如此想著,便是從床榻上一躍而起,打來清水,仔細梳洗一番,換上干凈衣服,將衣衫彈了又彈,整了又整,這才走出門去。
出了坤夜宮,這一路上,所到之處,不管認識與不認識的人,都是恭敬行禮:“凌副總管!”然后便是過來一陣寒暄問候,恭喜祝賀,好不熱情。
凌宇洛心中焦急,也不敢多言,幾下還禮道謝之后,便是匆匆而去。
在凝夕宮門口轉了好幾圈,和那兩名守衛已經是稱兄道弟,吹得天花亂墜了,也不見那冰山的影子,也不好多問,只得悻悻作罷,懶洋洋朝宮門方向走去。
背后,有聲音傳來:“放心,等殿下回來,我們一定將凌副總管來過之事及時告知。”
哦,冰山出去了,不在宮中?
早說嘛,害的她等那么久,可是,他們怎么知道她要等那冰山?自己可是壓根就沒提過啊!
去了禮部一問,并沒有找到紀云嵐,只說是被人叫出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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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紀狐貍,玉佩沒有還掉,婚約沒法取消,不知為何,心中竟是松了口氣,腳步也變得輕起來。
不知不覺,又朝凝夕宮走去,等到反應過來,人已經是站在了殿門前面,望著頂上朱雀雕飾與琉璃飛檐,怔怔出神。
“殿下還沒回來,凌副總管有急事嗎,要不要進殿等候?”那守衛看見是她,便是抱拳道。
“不用不用,我只是隨便看看,你們不必管我。:凌宇洛忙擺手,轉身離開。
這冰山與狐貍約會去了嗎,耗費半日時間,都是遍尋不得,尤其是那冰山,每回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真正要找他的時候,鬼影子都看不到一個!
慢吞吞的走著,前方過來一群人影,隱約聽的女子銀鈴般的笑聲,晃眼一看,那走在最前面的兩人,男子俊朗挺拔,女子美艷動人,是……是冰山,和那個什么瀲滟公主!
這該死的冰山,怪不得久久不回宮,原來是和美女勾搭去了。
見的人群過來,趕緊一閃,隱入旁邊的宮柱后面,一瞬不眨望著他們。
“二殿下,這一別之后,還不知何時能再見面——”瀲滟公主停下腳步,幽幽嘆道:“不論如何,我會一直想著殿下的,盼著殿下早日到昌都來瞧我……”
“公主保重。”齊越眼色溫柔。負手而立。
“殿下也多保重,我看殿下近日瘦了很多,我心里實在是擔憂不已,我已經向皇兄討得水月皇室秘制養身圣藥,晚膳過后我便給殿下送過來。”
“有勞公主掛心,不勝榮幸。”齊越望了望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這就送公主回別院去吧?”
“好。”連演公主低低應了一聲,轉身即走,一個不穩,卻是往一旁傾倒過去。
“公主小心。”齊越皺眉,伸手一拉,扯住她的衣袖。
瀲滟公主嚶嚀一聲,順勢靠在他的肩上,抱著他的手臂,小臉仰起:“殿下……”
齊越看她一眼,淡淡說道:“公主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著,招來喚來兩名宮女,低語幾句,那宮女便是上前將瀲滟公主扶住了。
天底下怎么會有如此無恥的女人!
凌宇洛在一旁看得真切,咬牙切齒低咒,那個瀲滟公主一看便是故意跌倒,去揩冰山的油!這個冰山也是,不是說什么聰明絕頂嗎,人家心意昭昭,他怎么就看不出來,還伸手去拉她,讓她摔個仰八叉才好呢。
心中一陣忿忿不平,再抬眼看去,那一行人卻是已經走遠了。
死冰山,那天還跟她說會等著她,等她想明白,才兩三天時間,就勾搭上了,這個不要臉的臭男人!
也好,如此這般,她便是心無牽掛,一心一意跟著二師兄了……
心無牽掛?
難道自己對冰山,一直牽掛著嗎?
不是,當然不是!
心里也有一絲不確定,胡亂想著,從那宮柱后面慢慢轉出來。
剛一轉身,就看見對面不遠處站著一人,若有所思看著自己。
頂上玉冠束發,一身淡青錦衣,更是襯得他身形挺拔,俊朗脫俗。
是冰山!
驚喜奔了兩步,忽然醒悟,硬生生停了下來,訕訕道:“三師兄……”
“你找我?”齊越面無表情道。
“啊,沒有,沒有,我只是路過…..”凌宇洛咬著唇,輕輕搖頭。
齊越看她一眼,點頭道:“那好吧,我回宮去了。”
見他舉步欲行,凌宇洛大為著急,脫口而出:“等下——”
齊越停住,微微側頭:“有事?”
“那個,那個,昨晚,你是不是……”
齊越聞言,便是面色一冷,別過臉去:“你到底想問什么?”
“那個盒子,是你交給小白的,是不是?你當初為什么要偷偷取走,現在還回來,又是什么意思?”看著那冰冷的臉色,心里一橫,便是一口氣嚷道:“你昨晚把盒子還回來,到底是什么意思?”
齊越緩緩回頭,面對著她,眼神怪異,似是從頭到腳將她狠狠瞪視一番,半晌,方才收回,卻也不再看她,只淡然道:“就是那個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哪個意思?什么意思?
凌宇洛呆在原地,不明所以,卻聽得他微微嘆氣,道:“我走了。”
說著,便是頭也不回地,毫無留情地,朝著凝夕宮的方向走去。
他就這樣走了?
扔下她一個人,就這樣走了?
就是那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
心中默念著,也不知念了多久,忽然有絲覺悟,是了,盒子還回來了,冰山對自己放手了。
他不再等她了,他放手了。
放手了。
抬頭望天,只覺得頂上艷陽高懸,曬得人腦袋發暈,雙腳發軟,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走不動了,該回去了,何方是來路,哪里是歸宿?
呆立一陣,看了看身上銀色勁裝,對了,自己是御神衛副總管,是太子殿下的人,這個時候,應該回到太子殿下身邊去。
依稀記得坤夜宮的方向,昏昏朝前挪動著腳步,想跑動,想跳躍,想吶喊,可是,全身沒有一絲力氣。
渾渾噩噩走了一陣,斜地里過來一人,將她攔住:“凌副總管!”
隨意一撇,是個宮女,點了點頭:“姐姐你好。”
那宮女看了看四周無人,拉住她的衣袖,輕聲道:“我家主子想見你,跟我來吧!”
被她一路牽著,避過周圍來往的人影,穿過一條狹長的甬道,來到一處小小的花園,幾塊山石,數竿修竹,下方站著一方淺淺清波,塘邊立著一名俏生生的人影,確實那七公主齊萱。
“公主,凌副總管到了。”那宮女上前行了禮,退了下去。
“凌五,我們又見面了。”齊萱輕輕說道。
她是冰山的妹妹,不知是不是一個母親所出,以前倒沒注意,此時知道了她的身份,細看之下,才覺得和冰山長相有幾分相似,越看越覺得心中發酸,冰山放手了……
“凌五參見公主殿下。”抱了抱拳,有氣無力道。隔這許久,還是覺得周身使不出力氣來:“公主找凌五有事?”
“我心里煩,想找你說說話。”齊萱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在宮里沒有朋友,不知道找誰說,以前我都是去找二皇兄,有時也去找太子哥哥,可是二皇兄最近老看不見人影,偶爾看見一眼,他似乎心情也不好……”
凌宇洛哼了一聲,道:“誰說他心情不好,我方才還看見他和水月國瀲滟公主在一起,親熱得很。”
齊萱輕笑一聲,道:“那瀲滟公主貌美如花,舉止大方,若我是二皇兄,也會很喜歡的,他們兩人實在是般配。”
“是啊,不僅是般配,而是絕配。”想想人家豐胸細腰的嬌媚模樣,再看看自己飛機場一般的平板身材,一個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一個是出身市井的粗野丫頭,呵呵,她現在連丫頭都不是,就是一個小痞子……
忽然之間,喪氣到極點,不耐道:“公主找我來,就是為了說人家的事情嗎?”
“當然不是——”齊萱面上一紅,嗔道:“你這么著急做什么,我不過是正好說到二皇兄而已,我二皇兄那般超凡脫俗的人物,任誰見了都是心生仰慕……”
超凡脫俗?哼,在超凡脫俗,也還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冰山,難不成還會變成別的什么物事?不,不對,他方才在那瀲滟公主面前就是溫柔無比,還伸手相扶,變了,已經變了。
冷酷大冰山,化為繞指柔,不是對自己,而是對人家……
“好了,好了,我不說別人了,你不要生氣。”齊萱見得那少年驟然不悅的神情,便是笑道:“你看你,真是小氣,那是我的親哥哥,又不是別的誰……”說著,便是羞紅了臉。
凌宇洛沒有理她,自顧自在水塘邊上尋塊石頭坐了下來,望著那塘水出神。
“你這壞脾氣的小子……”齊萱笑了笑,也挨著坐了下來,看著少年俊秀絕倫的側臉,滿心歡喜,吶吶道:“凌五,我有話跟你說……”
“說吧。”
“我,我要嫁人了……”齊萱銀牙一咬,擠出來這么一句。
“是嗎,恭喜你。”凌宇洛頭也沒抬,仍是望著那水塘發呆。
“你……”齊萱氣得咬著嘴唇,一拳捶向她的肩膀,“我不理你了!”
凌宇洛回頭看她,苦笑道:“嫁人是高興的事情,你干嘛生氣,還打我?”
此言一出,自己也是一愣,對呀,自己答應了二師兄的求婚,為什么也是提不起勁來,反而精神不濟,郁郁寡歡?
“難道是患了婚前恐懼癥?”既是問她,也是問自己,眼見那公主一眨不眨望著自己,怔怔落下淚來,不禁有些慌神:“你哭什么,誰又惹你了?”
“我不想嫁,不想嫁給那些人!”
“你要嫁很多人?那個,吃得消嗎?”凌宇洛睜大了眼。
齊萱淚眼含悲,瞥她一眼,嗚咽道:“父皇母后要把我嫁給那兩國皇帝之一,說是要和親,締結盟約,共修秦晉之好……”
凌宇洛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中一軟,便是伸手過去,輕拍她的肩膀,柔聲道:“當皇妃,地位也不比你當公主差呀,哭那么傷心做什么?是不是選不出來,說說,我幫你選!”
齊萱呆了下,恨恨道:“那個水月國皇帝,根本就是個淫魔,據說即位不久,后宮貴妃美人就多得不計其數,還養了不少孌童陽寵,我堂堂金耀公主,怎么可能嫁給這樣的人!”
凌宇洛皺眉:“當然不能嫁,要嫁就嫁個能專心對你的。”
齊萱點點頭,輕抹下眼角,又說道:“另一個火泉國皇帝,一大把年紀了,還戴著個面具,看起來陰陽怪氣的,我也不能嫁給這樣一個老頭子啊!”
凌宇洛踹了口氣,隨著說道:“是啊,要嫁,也要嫁個年輕的,長相好看的。”
齊萱嘆了口氣,道:“能專心對我,長得年輕俊俏,也不是沒有,那個風雷堡少堡主,條件也是不錯的……”
“是啊,那個少堡主確實不錯,要不你嫁他吧,他……”一言既出,便是出手掩住嘴巴,猛然驚醒,她是不是瘋了,秦易之是自己親口答應的未婚夫,怎么就這樣輕易許給別人?
可是,那么奇怪,心頭居然也沒有很多的不舍……
這般失魂落魄,所為何事?所謂何人?
那齊萱見她這副模樣,卻是會錯了意,眉開眼笑道:“你不喜歡我嫁給那個少堡主嗎,那你覺得我應該嫁給誰呢?”
凌宇洛心中煩悶,站起身來,擺了擺手,道:“你愛嫁誰嫁誰去,我走了。”
說著,便是繞開那怒目而視的公主,大步而去。
“凌五,凌五,你等等,你聽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齊萱追了兩步,哪里追得上那蹙眉不語的少年。
“凌五,你這個笨腦子!“望著箭一般離去的秀俊背影,忍不住跺腳低罵。
“不錯,她的確是個笨小子……”那山石的后面,悠悠轉出來一個人影,一身淡青,在頂上艷陽高照下,透出明媚的波光來,此時也是望著那背影,唇邊輕笑,顯得心情甚好。
“二皇兄?怎么是你?”齊萱看清那人的面容,吃了一驚,有絲羞赧,低聲道:“你躲在那山石后面做什么?方才,我跟那凌五說話,你都聽見了?”
“一字不漏,都聽見了。”齊越倚著山石,眉間舒展,俊目放光,笑道:“萱兒,你這回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實在想不出該怎么感謝你!”
“我幫了你的忙?幫了你什么忙?”齊萱有些呆愣。
齊越沒有回答,只望著那少年離去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水。
也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糟三藏中文baid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