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齊越聞訊回來,只見端木澈一人端坐帳中,閒閒翻著一本書卷,雖是鐵鐐鎖身,囚徒身份,但那姿態神情,卻優雅高傲得像是座上貴賓。
見得他掀簾而入,懶懶擡了一下頭,嗨了一聲,隨即又垂頭下去。
“聽說瀲灩公主方纔來找過你,你讓她進賬來了?”齊越淡淡問道。
“嗯,她人還不錯。”端木澈眼睛盯著書卷,應了一聲。
齊越顯然不信,問道:“她……沒爲難你?”
端木澈終於擡頭,挑了挑眉道:“我又不是你的誰,她爲何要爲難我?”
齊越點一下頭,也就不再追問。
過了一會,有人端了飯菜進來,這回卻是兩人份。
“過來吃飯。”
聽著這冰冷的聲音,實在是沒有胃口,不過想著方纔與那瀲灩公主達成的協議,心懷期待,也就依言過去,這一路行走,故意晃晃蕩蕩,走到他身邊時,將那鐵鐐上的鈴鐺搖得震天響。
誰知這人竟是眉頭都沒皺一下,自顧自吃起來。
端木澈無奈坐到他對面,見他已經開動,也算是在試吃了,當下取看碗筷,默默吃起來,想想實在氣人,兩軍對峙之時,自己卻和這個敵軍副帥同處一室,同桌用膳,真是不甘心,好在這樣的日子,也快到頭了。
等到碗筷收走之後,外間傳來人聲:“報!主帥請副帥大人到他營帳一敘,共商大計。!”
端木澈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齊越看他一眼,有絲猶豫,終於還是站起身來,在帳外交待一陣,便是大步離去。
總算走了!
端木澈待得他遠去,趕緊過去將帳簾掀開,捲起打成一個結,然後便是在帳中靜靜等候,過不多久,那瀲灩公主果然如約而至。
已有先前的經歷,守衛士兵這回也就沒有多問,直接行禮放行。
“公主殿下。”一見她進來,端木澈淡淡一笑,道:“我要的物事,可曾帶來?”
瀲灩公主咬著嘴脣,將帳簾輕輕放下,便是疾步過來,從袖中取出一物,握在手中,尚有一絲遲疑。
端木澈瞟了一眼,暗自歡喜,卻是不動聲色道:“怎麼,公主還沒想好?這時辰可是過得飛快,天眼看又要黑下來了……”
“皇帝哥哥一定會罵死我的……”
端木澈嘆息一聲,背過身去:“那你走吧,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可是王爺他……”瀲灩公主看了一眼那帳中牀榻,又急又妒,心一橫,便是奔到端木澈面前,道:“你答應之事,絕不能反悔!”
端木澈笑道:“那是當然,你以爲我會稀罕這裡嗎,那個白頭翁,也只有你一個人當做寶,白送我都不要!”說罷,朝她伸出手去,道:“快點給我解了,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瀲灩公主輕輕鬆手,露出一串精光閃耀的鑰匙,費了一番功夫,總算是將她手上的鐵鐐打開了。
端木澈雙手一旦自由,便是歡呼一聲,抓過她手中的鑰匙,自己去開那腳上的鐵鐐,待得束縛盡除,隨手往牀榻之下一扔,又朝她手中看去,問道:“那士兵衣服呢?”
瀲灩公主搖了搖頭道:“皇帝哥哥的鑰匙太難取了,我花了不少時間,眼見你帳簾捲起,就先過來了,哪裡還有工夫去找那士兵衣服?”
端木澈蹙起淡眉,沒有士兵衣服,這數千座營帳,卻怎麼走得出去?
掀簾看著帳外過往的士兵,側頭喚道:“你來,隨便編個理由,叫個人進來,要身材瘦小一些的。”
瀲灩公主當即步出,隨口招了一名士兵進來。
“公主有何吩咐?”那人剛走進營帳,帳簾一放,只覺得後經一痛,頓時倒下人事不省。
端木澈將人拖到屏風後面,幾下扯了他身上的鎧甲,換在自己身上,雖然還有一些鬆垮,將要帶束緊一些,再戴上頭盔,弄些頭髮遮住前額,倒是勉強過關。
再看那瀲灩公主,卻是拿著自己換下的齊越那件長跑怔怔出神,心中一動,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昨晚我們什麼都沒做,信不信由你。”
瀲灩公主張大嘴巴看著她,似是不敢置信,端木澈輕笑一聲,道:“好了,現在我要走了,至於你麼,就留下來陪他吧,也算是滿足你的心願。”
說罷,趁她目瞪口呆之際,飛速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扶去牀榻之上躺好,脫去外衣,再蓋上被褥,一切弄妥之後,方道:“我這點穴工伕力道用得不重,大致就是他回帳的時候,自然就解開了,剩下的事情,就該你自己把握了。總之,還是要謝謝你!”
朝那榻上之人笑了笑,隨即走出營帳,碰上幾名守衛士兵迎面走來,靈機一動,趕緊隻手捂住面頰,低頭過去。
“小余,怎麼,笨手笨腳,被那水月公主打了?”見得她的尷尬模樣,譏笑之聲四起。
“唉,別提了。”含含糊糊答著,便是朝角落裡走去。
上回來憑弔之時心裡也不知想些什麼,竟是沒能記住進出路徑,現在正是白天,也不敢盲目亂竄,引發麻煩,正在猶豫之際,忽然肩膀一沉,一隻手掌拍了上來。
不好,被發現了麼?
端木澈吃了一驚,回身就要去扭那人胳膊,只聽得耳邊一聲輕喚:“少主!”
竟是尹方!
大喜之際,便是不再掙扎,隨他拉著自己一路疾行,走到一頂營帳背後,看清他的模樣,不禁低聲笑道:“我們兩個,怎麼想到一起去了!”
只見尹方也是一身聯軍士兵的打扮,此時正是一臉焦急望著自己,不迭道:“少主沒事吧?”
端木澈搖頭道:“我沒事,你怎麼會在這裡,其他火鳳衛弟兄呢?”
尹方恨聲道:“當日少主與顏將軍進了那靈堂,後來生出變故,混戰之中,對方放出迷香,迷倒了我們不少兄弟,顏將軍回城之際命屬下悄悄在營外潛伏下來,伺機打探少主消息……”
端木澈急道:“他們被關在哪裡?”
尹方道:“關在一處囚營之中,屬下沒能拿到解藥,那解藥,據說在聯軍副帥帳中……”
端木澈咬牙道:“我這就回去拿。”
尹方忙道:“少主莫急,屬下先帶少主去取寶劍,再想辦法救人。”
對了,風吟長劍!有了寶劍,與人交手,便是毫不畏懼了。
尹方帶著她左走右彎,轉眼來到一處青色營帳旁邊,看看帳外無人,便是蹲下身去,掏出匕首,在帳邊挖掘起來,不一會,只聽得叮噹一聲,似是碰到什麼硬物,當下棄了匕首,雙手不住動作,將那藏於土中的寶劍掘了出來。
端木澈拿回寶劍,正要離開,忽然聽得帳中低低一聲喝問:“是誰在外面?”
這聲音,還有些熟悉呢。
端木澈心中一動,拉了尹方,閃進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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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帳內光線甚弱,依稀見得一人躺在榻上,面色很是憔悴,走進一覽,不由叫道:“是你!”
原來是水月皇帝手下那個姓寧的軍師!
他此時見得兩人,也是吃了一驚,道:“你們……怎麼會混進來……”
尹方一步過去,喝道:“就是這廝放出來的迷香,這個狗頭軍師,幫著那樊子奕做了不少壞事,殺傷我們不少兄弟!”
端木澈冷笑一聲,長劍已經指向他的心口:“冤有頭,債有主,你今日落到我手裡,自當是血債血償!”
說罷,一劍過去,把人往後一縮,卻是被風吟的劍氣所煞,躲閃不及,只微微側了下身,手臂之上頓時血如泉涌。
那寧軍師捂住手臂,一下子滾到地上,猛然跳起,朝帳外竄去,同時大叫:“來人!有奸細!”
端木澈飛一般追出,一扯一拉,便是將他手臂反剪在背後,長劍架上他的脖子,劍鋒一拉,那寧軍師頸項之上頓時一道深深血痕:“你每跑一步,我就在你身上劃上一道,看你的腿跑得快,還是我的劍劃得快!”看著那雄洶涌而出的鮮血,眼中竟有無端的興奮。
那寧軍師萎縮在地,昏死過去。
端木澈仍是怒氣難消,走過去踢他一腳,見得沒有反應,這才轉身過來,面朝尹方,剛要說話,卻見得尹方睜大了眼,大叫一聲:“小心!”
尚未反應過來,身子已是被大力撞向一側,擡眼望去,只見尹方面色慘白,嘴角已經滲出血絲來,顯然受傷不輕,那寧軍師聚集全力偷襲一掌,此時更是伏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
“你這惡賊,真當千刀萬剮!”再不遲疑,朝著他手腕腳踝刷刷幾劍刺去,那寧軍師連連幾聲慘叫,登時昏了過去,端木澈心下厭惡,隨即一腳踢去帳邊。
再回頭扶住尹方,心疼喊道:“你這傻子……”
尹方喘口氣道:“保護主子……這是火鳳衛的職責……”頓了一下,聽得外間已有喧鬧之聲,扯住她的手臂道:“少主……趁此混亂……你快走吧……”
端木澈搖頭道:“我們一起走,這是命令!”當下過去,將他架了起來,做到榻上,又道:“你先躺一會,我們以逸待勞,讓他們折騰去,等到天黑的時候,再想法搶匹馬逃出去!”
尹方依言閉上眼,昏昏睡去。
端木澈守在榻邊,凝神細聽,感覺外間的嘈雜聲漸漸消去,過不多時,帳外忽有人聲響起:“寧軍師?寧軍師?你是在帳中嗎?”
只怔了一下,當即學那人聲音,含糊道:“我在……”言多必失,說出一句,立時打住。
那問話之人停了一下,又道:“卑職奉副帥之命,前來探望。”語畢,簾帳掀起,一對持槍士兵頓時闖了進來。
端木澈暗叫不好,飛身而起,長劍一揮,阻住來人攻勢。
“你殺了寧翼?”帳門處,齊越的聲音傳來,此時正是目光朝向角落,看著那滿身鮮血,一動不動之人。
端木澈搖頭道:“就這樣殺了他,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說話間,幾名士兵搶上前去,檢視一陣,稟道:“副帥,寧軍師手筋腳筋都被挑斷!”
齊越皺了一下眉,沉聲道:“你這個女人,竟然如此狠毒……”
端木澈冷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還之!”說罷,寒霜罩面,當即青光閃耀,劍尖指向他的喉嚨。
齊越衣袖一拂,腳步錯動,早已避過,他內傷已愈,功力確實更進一層,此時鐵拳猛攻,臂影晃動,扁絲欲奪端木澈手中之劍。
端木澈也不退讓,使出空明劍法,連綿不斷朝他攻去。
那邊尹方已經醒轉,驟然見得兩人在帳中打鬥,卻是吃了一驚,剛叫出一聲,脖子上已被周圍士兵架上數把鋼刀。
端木澈瞥來一眼,心中著急,招式不免慢了半拍,齊越何等人也,尋個空隙便是朝她右肩拍去,口中叫道:“撒手!”
這一拍,原本是一強硬外力使得她長劍脫手,一旦鬆手,勁力自消,哪知端木澈卻是倔脾氣,虎口已經震出血來,卻仍是握緊長劍,眼見這條手臂便要給廢掉。
電光火石間,齊越正要動作,尹方卻是看得心驚膽戰,脫口大叫:“齊越,住手!你不能傷她!你可知她是……”
齊越心念一動,並不理睬,一掌朝端木澈頭頂擊落,眼見即將血濺當場。
尹方神行欲裂,驚恐狂叫:“不——”
說時遲,那時快,齊越及時收手,端木澈的長劍卻是毫不留情,直直刺去。
剎那間,只聽得撲哧一聲,似是利器刺進人身的聲響,齊越睜大了眼,看著胸口深深插入的劍刃,不由自主朝著面前之人伸出手去,喃喃道:“你……”
端木澈來不及拔劍,當即轉身,向著尹方所在之處衝了過去。
那已將尹方包圍的士兵見她傷了己方副帥,義憤填膺,紛紛刀劍相對,不想旁邊卻是一聲喝止:“住手!任何人不得傷她!”
回身望去,齊越勉強站住,撫著胸口,指間血紅滴落,喘一口氣,道,“看在顏青將軍的份上,我不再爲難你,你走吧!”
他這是,要放自己走?
端木澈呆了一下,便是去扶榻上的尹方。
“原來是顏青的女人!”帳簾一掀,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加入進來,冷笑道:“如此正好,副帥,你身受重傷,此刻就好好休息吧,這個端木澈,就交由本帥來處置了!”
樊子奕兩步過來,袖中一道白霧揮舞,端木澈來不及防備,只覺得鼻尖一涼,依稀聽得齊越驚呼一聲,便是昏了過去。
醒來之時,自己卻是渾身冰冷,擡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風聲蕭蕭,戰馬嘶鳴,自己竟是身在一處離地足有數丈的高臺之上,背後一根巨柱,手腳皆是被繩索綁住,動彈不得。
那臺下尚有人馬晃動往返,來往之間,便是運來大批柴草,堆在高臺四周圍,這高臺的位置,卻是正對著那邊城城牆,周圍無數士兵彎弓搭箭,面朝四周,足有萬人之多。
看清形勢,稍一思想,當即明白過來,他們建此高臺,臺下堆了柴草,卻將自己置於臺上,只怕是要顏青投降,顏青若是不降,他們便舉火燒臺,叫他神智混亂,不能專心守城。
這個樊子奕,真是居心叵測。
過不多時,臺下吼聲震天,那火象大軍如潮水一般衝了過來,爲首之人正是幾日不見的顏青。
“澈兒!”顏青高聲叫道,嗓音已經沙啞。
端木澈咬住嘴脣,默默望他,卻是一聲不吭。
“哈哈哈……”高臺下方,樊子奕立在那淺丘之上,大笑一陣,叫道:“顏青,想要留下她的性命,你便是跪下給朕磕十個響頭,然後開啓城門,迎接我金水聯軍進程接管。否則,朕一聲令下,便是臺毀人亡。”
顏青眼見幾十名軍士手執火把站在臺下柴草堆旁,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即點火,而臺下弓箭手將這高臺守得如此嚴密,血肉之軀如何衝的過去?何況即使衝近了,火發臺焚,又怎救得端木澈下來?
一時之間,卻無對策,心中大是痛惜,當即喝道:“齊越!齊越!你人在何方?”
樊子奕笑道:“你是找你那師弟,朕的聯軍副帥嗎?告訴你,他這下身受重傷,自身難保,實在是幫不了你!顏青,邊城與人命,你好生考慮,到底要選哪一個?”
顏青呆呆望著高臺,心亂如麻,身邊低吼聲聲,兩條人命同時奔將過來,卻是賀立翔宇薩朗!
兩人各騎一匹駿馬,朝著高臺方向猛衝過去,衝到中途,羽箭紛飛,密如織雨,眼見即成箭靶,顏青見狀不妙,策馬過來,一根長矛舞動聲響,將羽箭紛紛盡數擋下,飛速扯了兩人回返隊伍。
正當此時,聯軍大部亦是傾巢而出,步兵與騎兵方隊朝著邊城城下猛衝而去,遠處喊聲如雷,震山憾野,陣後數萬金水聯軍鐵甲鏗鏘,從兩側搶出,徑自攻打邊城。
“顏青,此時邊城危急,火象危急,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守城!”端木澈高聲叫道,喃喃道:“記住,對敵人,絕不能心慈手軟……”
顏青咬緊牙關,忽地拔出長劍,喊聲:“防守!”便是帶領人馬,朝著邊城方向疾馳而去。
樊子奕怒不可赦,高聲叫道:“好,點火!”剎那間堆在臺邊的柴草著火,濃煙升起,顏青不敢回頭,策馬狂奔,賀立翔宇薩朗勒住奔馬,眼見黑煙中火焰上升,人在馬上,皆是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火隨風漲,風助火燃,濃煙烈火,迅速圍住臺腳。
端木澈自知頃刻之間便要火焚而死,心中反而寧靜了下來,舉首遙望,但見邊城之後便是那巍峨羣山,起伏不斷,好一幅萬里江山畫卷,不禁閉上雙眼,面帶希冀,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眷戀著腳下這一方熱土,懷念著那些全心全意愛護自己的人。
忽然一聲輕嘯隨風而至,一人白衣飄飄策馬而來,一旦到得臺下,便是棄了馬匹,從那臺下縱身而起,幾個翻騰,便是落在臺上,朝著她狂奔而至。
那身後之人被一名侍衛扶著,卻是尹方。
端木澈眼露疑惑,這兩人,相互敵對,怎麼會在一起?
轉眼間,齊越已經奔到面前,收斂神色,挺身而立,隻手高舉過頂,掌中金光閃現,朝向臺下一干人等肅然叫道:“我金耀皇帝有旨,以火象皇子端木澈爲質,入得楚京,兩國休戰議和!”
“齊越,你……”樊子奕面色鐵青,申請憤怒,“這聯軍之中,朕纔是主帥!”
齊越撫著胸口喘一口氣,額上已經溢出冷汗,卻是微笑道:“本王即將帶領金耀大軍回國,這聯軍的名號,從此時起,卻是不復存在了!”
臺下之人聞言,盡數呆滯無言,一片靜寂。
齊越收回眼光,不再理睬他人,只朝著那被縛之人一步一步過來,臉色慘白,雙眸卻是亮得像天邊的星辰,口中叫道:“洛,我的王妃,我來接你回家……”
說完這句,便是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抱住,頭顱壓住她的肩頭,急促呼吸間,一口鮮血,噴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