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冰山,冰山在笑,他在對著她微笑!那笑容,明光流轉(zhuǎn),怡然生輝,就好像是雪山之上的冰雪融化,化作清泉淙淙,涓涓而下,一直流進人心里。他來找她了,他不生她氣了,他在笑,那個春光明媚的微笑哦,扣人心弦,如夢如幻“凌五,你方才到哪里去了!”齊愈冷哼一聲,將她癡迷的心思拉回現(xiàn)實之中,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齊越一臉淡漠,哪里有過什么笑容。呵呵,這幾天睡眠不足,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幻覺了。那樣的笑容,卻是幻覺“見過太子殿下,見過二殿下——”凌宇洛垂下頭去,抱拳行禮道:“屬下方才就只在這坤夜宮外圍走了一圈,出去之前跟吳總管通報過,不知道殿下找屬下何事?”“聽說你又和水月皇帝干上了?”齊愈重新坐下,冷冷問道。
齊越也一聲不吭坐了下去,并不看她,手中捏了個茶杯,蹙眉不語。哦,消息倒是很靈通嘛,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這樣問什么意思,是詢問還是責(zé)罵,這語氣愣是沒聽出來,埋著頭,眼角悄悄去瞟齊越,希望他能給出一些提示,沒想到卻見他端著茶杯,漫不經(jīng)心喝起茶來。該死的冰山,就算生氣不理人,退一萬步說,她也是他的同門手足,怎么對她置之不理!心中忿忿不平,櫻唇也是咬得死緊,身體僵硬著,半晌不予回答。“怎么,在外面受了欺負(fù),回來也不理人了?”齊愈冷笑一聲,道:“凌五,你還當(dāng)不當(dāng)我是你主子?迫不及待要另尋高枝了不是?”“屬下不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叫她當(dāng)時心血來潮,貪圖方便,與他簽下了那份為期一年的用工協(xié)議,她凌宇洛別的本是沒有,最基本的職業(yè)道德還是會遵守的。“你這臭小子,給你升了官,幾日沒管教你,脾氣又上來了,是不是?真是越來越囂張了,上回是皇子,這回是皇帝,下一回又將是誰”齊愈看她一眼,道:“說吧,這回是不是又甩了人家一個巴掌?”“沒有——”凌宇洛咬牙道,“我打不過他。”“原來是打不過,打不過,不知道跑嗎?留下來任憑人家欺負(fù)?”齊愈看了看對面死死捏著茶杯,一動不動的男子,轉(zhuǎn)頭喚道:“傻站著做什么,還不快過來,給二殿下倒茶,好生侍候著,權(quán)當(dāng)是將功折罪!”凌宇洛見他目光投過來,狠狠一瞪,愣了下,總算記起自己的身份,三步并作兩步,端起桌上的茶壺,走到齊越身邊,見他席地而坐,也是單膝跪下,垂直道:“二殿下,請屬下給你倒茶。
”齊愈眼尖,一眼瞥見她手腕上的青紫痕跡,奇道:“凌五,你的收怎么了?”“沒什么,被路上的瘋狗咬了一口。”凌宇洛低聲說著,伸手去夠齊越前面的茶杯。齊越手臂抬起,并不看她,大手伸來,從她手中將茶壺扯了過去,自顧自倒起來,一邊動作,一邊淡淡說道:“皇兄,我自己來就好,不必麻煩,將左右屏退了吧。”凌宇洛沒有料到他如此動作,雙手尚是懸在半空,好半天,才如夢初醒,緩緩放下。——他不讓她給他倒茶,甚至根本不看她一眼,也不跟她說話,還讓她走開,原來,討厭一個人,就是連稍微近距離的接觸,連呆在同一間屋子都覺得厭煩,就像他對她現(xiàn)在這樣。
收回了收,苦笑了下,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意,默默站起身來,朝一旁退去。“既然二殿下喜歡自己動手,凌五在殿門口守著罷,若有需要,也好隨時傳訊。”齊愈的一句話,將那正欲離去的身影又生生拉了回來。“是,殿下。”避不開,也逃不走,垂手立在殿門口,遠(yuǎn)遠(yuǎn)望著那低聲交談的人影,心中又苦又澀,一夜期盼,一夜輾轉(zhuǎn),等來的,就是這樣的見面,這樣可望而不可即的距離。是她先傷害他,是她先不要他,如今他放手也是情理之中,又怨得了誰?嘆息之聲不由自主逸出唇瓣,幾不可聞,低頭下去,眶中的水珠終于滑落,一滴一滴,滴在那腳尖之上,濡濕一片。
殿上兩人的說話,清晰傳來。“這回壽宴明里祝賀壽誕,暗中拉攏試探,現(xiàn)在大局已定,你怎么還不表態(tài)?你難道還不明白父皇的心思?”齊愈的聲音響起。“我表什么態(tài)?”齊越冷笑,“你是太子,自然該你去表態(tài),該你去主動承擔(dān)責(zé)任。”“我倒是想,可惜人家沒看上我,現(xiàn)在兩位公主都是鐘情于你,明明知道我正妃之位一直空缺,卻寧愿不當(dāng)未來的皇后也要當(dāng)未來的王妃,哈哈,幸好,那火象國沒有公主,要不我看你怎么吃得消!”齊愈咬牙說著,頗有不平。
齊越輕輕一笑,不置可否。齊愈的聲音又響起:“父皇對聯(lián)姻之事十分看重,身為金耀皇子,這是份內(nèi)之事,況且那瀲滟與娉婷宮主生得如此美貌,高貴不凡,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齊越看他一眼,端了茶杯,輕吹一下,仍是默不作聲。他們在講什么,她怎么聽不明白——什么未來王妃?什么公主聯(lián)姻?是誰和誰聯(lián)姻?誰做誰的王妃?腦中有些迷蒙,怔怔望著那殿中之人,心思轉(zhuǎn)動,忽然之間,明白過來。他們在談?wù)摫降幕槭拢∈潜剑e人作王妃,他要和別人成親,和別人成親!他對她放手了,這個她知道,但是沒想到會放得如此徹底,不是男女之間的小矛盾,而直接就是重磅出擊,如此迫不及待,另娶他人。
他們低低而談,后來又說了些什么,她一句話都沒聽清楚,一門心思全在那王妃與聯(lián)姻之上,那字字句句,卻是像大把的鋼針,一根接一根扎進肉中,刺得她心里發(fā)痛,血流不止。對了,這兩日到處尋他,遍尋不得,卻原來,又是去陪那美貌公主,去商議婚姻大事去了,他們發(fā)展迅速,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王子配公主,金枝玉葉,珠聯(lián)璧合,好,真好!吸了吸鼻子,趁著殿中之人沒有注意,抬起衣袖,飛快在臉上抹了幾下,將那冰冷的淚花狠狠甩落在地,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不稀罕,她不稀罕!可是,心里為什么猶如刀絞,眼淚為什么止不住地流?“凌五,你抹臉做什么?哭鼻子嗎?是不是站累了,要不然找人來換,你自己先回去歇下?”他們不是在談大事嗎,怎么又把她那細(xì)小的動作看見了?“回殿下,天氣太熱,屬下只是在擦汗——”啞聲說著,無視那殿中男子投來的古怪眼光,挺起胸膛,驕傲地抬起頭來,“屬下不累,再站幾個時辰都是沒有問題的!”失去了愛情,心里那點可憐的自尊還是在的,連這個都不能堅持的話,那她還剩下什么!必將是一無是處!盡管心里那么酸楚,那么難受,但是她凌宇洛一樣可以用微笑來面對,絕不讓別人看自己的笑話。
“算了,你氣色那么不好,別站了,回屋休息罷!”齊愈看著門外那人蒼白的臉色,皺眉道。聽他這么一說,連一直低頭喝茶的齊越都是抬起頭來,眸光投向她,沒等看清他的眼神,凌宇洛已是恭敬行禮退下,一轉(zhuǎn)身,大踏步而去。跨進院子,正好看見吳風(fēng)帶著幾人出來,一見是她,趕緊過來,低聲問道:“如何,殿下沒責(zé)怪你吧?”凌宇洛搖了搖頭,直直往院內(nèi)走去。“沒事就好,你不知道,方才七公主急匆匆過來,說是你沖撞了水月皇帝,水月皇帝大發(fā)雷霆,把你押走了,殿下一聽這話,臉色難看極了,派人到處去找你,這不,找你的弟兄才剛剛回來!”哦,這個主子,原來還是不錯的,那個齊萱,對她也是真是關(guān)心。
心里有絲感動,又聽他說道:“殿下其實很護短的,你也不用擔(dān)心,他嘴上會罵你幾句,過一陣就好了。”是啊,齊家人都是這性格,當(dāng)年在山上的時候,冰山對她也是如此,兩人的爭執(zhí)斗嘴似乎從來就沒有停息過,若不是那回?zé)o意墜下懸崖,被他不顧一切來救,她怎么也想不到,其實他心里并不討厭她,而是跟其他師兄一樣喜歡她呵呵,怎么忽然想到冰山了,他都要娶別人了,還想他做什么?這樣朝秦暮楚,瞬間即變的男人,還想他做什么?“好了,我們出去辦事,你回屋去歇息去吧,看你那臉色,白得跟個鬼似的!”吳風(fēng)又叮囑幾句,便是帶人離開了。
躺在榻上,明明那么困,那么疲憊,卻一直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帳頂發(fā)呆。全身沒有一絲力氣,心里空蕩蕩的,悶得無法呼吸,仿佛是被人在上面重重捶打了一拳,說不出的痛。眨了眨眼,眼眶又腫又澀,已經(jīng)流不出淚來了。冰山,他要娶親了方才回到屋中,一切偽裝卸去,頓時撲到榻上,痛哭失聲,這幾日以來,所有的惶恐,所有的委屈,盡數(shù)哭出來,一直哭到嗓子沙啞,一直哭到身心疲憊,才翻轉(zhuǎn)身子,呆呆躺到現(xiàn)在。“小白,他要成親了,他要娶別人了,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低低喊著,嗓音已經(jīng)啞得不成樣子。
微笑面對,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那么難,那么難!渺小如她,哪里有那么堅強!猴兒小白跳上榻來,手里握著那盒子,嗚嗚作響,似在安慰。“小白,我好累,不想呆在這里了,跟我回天機門去,好不好?”把那猴兒摟過來,喃喃說道,再留在皇宮,難道還要親眼看他一身喜袍,將人家公主迎進門嗎?什么契約,什么承諾,她不管了,也不顧了,此時此刻,心痛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腦中除了那大紅喜色,已經(jīng)再無其他!小白似乎聽懂了,抓了抓腦袋,竟是不住搖頭。
“怎么,連你也不要我了嗎?”凌宇洛苦笑一聲,撫摸下它的白毛,“也好,你就跟著大師兄回火象去,他才是你的主子,以后你就跟著他,吃香的喝辣的,要過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別像我這么可憐。”一聽得說到顏青,小白高興了,把盒子往榻上一扔,齜牙咧嘴,又蹦又跳。沒良心的家伙,和那冰山一樣可惡!也罷,孤單地來,又孤單地去,既然要走,她又何必要誰陪。忽然之間,離開的念頭是如此強烈。離開,離開,離開,先離開金耀皇宮,再離開楚京都城,再離開——是的,繼續(xù)尋找她的桃木牌,離開這個世界!有留戀,有不舍,但是總會過去,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不少,況且,她本來就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從來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越想越是熱烈,越想越是狂亂,空曠的內(nèi)心被新的思想充盈了,忽然不那么痛,真好;有別的事情可以想,可以做,真好。
對了,在走之前,還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寶劍要還給師父,小白要還給顏青,云錦要還給秦易之,玉佩要還給妃狐貍,積攢下來的銀子只留一點做盤纏,剩下的都還給齊愈,也算是對她毀約的一點賠償,至于冰山,沒有什么可還了,兩清了。她要離開,悄悄離開,不驚動任何人地離開坐起身來,揉了揉發(fā)痛的額頭,開始慢慢籌劃起來。天色漸黑,悶熱的天氣有了一絲涼意。金耀皇宮的宮門處,守門侍衛(wèi)正值換崗,忽然見得一騎錚錚而來,駿馬通體雪白,馬上一名銀裝少年,背上背個小小包袱,座下還綁個長形布包,神情肅穆,行色匆匆。
“凌副總管,這會了,還要出宮嗎?”侍衛(wèi)訝然問道。“奉殿下之命,出城辦事。”少年聲音有些沙啞,手掌一翻,亮出一面銀光閃閃的腰牌來。那侍衛(wèi)看得真切,不敢怠慢,一揮手,讓她策馬而過。出了皇宮,一口氣跑出一大段距離,感覺遠(yuǎn)離身后之人的視線范圍了,這才低頭喚道:“小白,出來吧!”那猴兒歡呼一聲,從馬肚子下方竄了出來,躍到馬背上。凌宇洛將它甩到肩頭,扯進韁繩,雙腿一夾,憑著一絲印象,直奔妃府而去。到得妃府大門口,也不停留,繞著府門轉(zhuǎn)了一圈,又策馬來到后面的圍墻處,選了一處地方,翻身下馬。
“小白,我們來做一個游戲,你要是能順利過關(guān),我就去山上給你找個母猴兒作伴——”凌宇洛對著那猴兒一陣比劃,面色慎重道:“你等下從那圍墻上進去,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天完全黑了之后,你就去找四師兄,那個在山上成天笑瞇瞇的四師兄,你應(yīng)該認(rèn)識吧,找到他,把這些東西全部交給他,然后這個游戲就算結(jié)束了。你聽明白沒有?”見那猴兒一臉歡喜,不住點頭,摸了摸它的腦袋,贊道:“真是只聰明猴子!快些進去罷!”說著,將手中的布包放在那猴爪之上。
猴兒小白抱著布包,從那圍墻下方噔噔上去,躍上墻頭的剎那,忽然回頭過來,朝她裂開嘴巴。“進去罷!”忍住那眼中熱意,對著那小小的白色身影揮一揮手,再見了,小白!站在搶下,知道那白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之中,這才重新上馬,朝著城門的方向馳去。有那通行腰牌,在城門處也沒耽誤太多時間,很是順利,策馬奔出,再回頭一望,那城門上方楚京二字蒼勁有力,高高在上,似在嘲笑著她的失落,她的逃離。是的,她受不了那樣的冷漠,在嘗試了他的火熱,感覺了他的激情之后,那樣的冰冷眼神,那樣的漠然無視,她受不了,絕對受不了!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那高城如山,人潮如海,夕陽如血,更映出自己孤單的身影,前世孤單一人,今世還是孤單一人,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冰山,娶他的公主去吧,天涯海角,永不再見!一咬牙,再無留戀,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