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中,一名青衣男子立在不遠處,清潤俊秀,溫文儒雅,竟然又是一名美男子。
不同於顏青的威武硬朗,不同於秦易之的英姿挺拔,卻是另一種風韻,讓人心動不止,好感猶生。
齊越聞聲色變,心知已經是躲不過去,慢慢轉身過去,苦笑道:“我以爲,我這輔政王府,你是一輩子都不會再來了!”
那男子緩緩走來,淡然道:“我確實不想來的,不過聽說小白被接走了,猜想應該是你回來了,但是朝廷之上對於此事卻沒有任何動靜,你莫不是……當了逃兵?”
齊越肅然道:“我原打算明日再進宮面聖德,但現在連你都被驚動了,皇上只怕也會有所耳聞,看來我要早作打算了。”
那男子皺眉道:“你突然回京,難道是出了什麼事情?”沉吟著,目光一凜,直直盯著齊越道,“你與大師兄,你們在邊城相遇了?他情況如何?難道你們……”
“你別跟我提他——”齊越一聽到那三個字,便是眼神如焰,面色鐵青。
“真是莫名其妙!”那男子不滿道:“你發哪門子瘋?大師兄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他……”齊越看著身邊之人,深吸一口氣,森然道:“你自己去問他!”
見那兩名男子你一言我一語吵開了,端木澈嘆一口氣,抱著那猴兒朝一旁退去,口中唸叨著:“看樣子,我們被徹底無視了,走,我帶你找東西吃去,讓我想想,猴兒喜歡吃什麼,蘋果還是香蕉?”
“等下,這位是——”那男子看清她懷中的猴兒,吃了一驚,轉向齊越,遲疑道,“小白,怎麼會與生人如此親密?”
齊越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倒是端木澈自己回過頭來,朝那男子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王府裡的馬兒猴兒對我一見如故,投緣得很!”
那面上五官原本極是平凡,盈盈淺笑之際,眼生波光,脣含丹桂,竟是嬌媚魅惑之極,那男子看得呆住,齊越反應過來,拉著他朝那安心園的方向走去,邊走邊道:“聽說你娘給你說了一門親事,你打算什麼時候成親……”
哦,這個四師兄,要成親了?
“這位公子,你可是姓紀,名喚——”端木澈輕輕說著,想了想,一字一頓,說出在薛明宣那裡聽說過的那個名字,“紀——雲——嵐?”
那男子愣了一下,轉身過來,抱拳道:“正是,請問閣下是……”定睛看去,微微一怔,這衣著服飾豔麗似火,長髮披肩,面容清秀,分明是一名女子,聲音卻是低沉暗啞,仿若男聲。
齊越亦是無奈回頭,朝她咬牙道:“你對他如此主動,確實與衆不同,不,應該說是與我不同!”
端木澈哈哈大笑,朝著那男子走去,朗聲喚道:“四師兄!”
一聲入耳,紀雲嵐霎時呆滯不動,半晌,方纔嚅囁道:“你……你叫我什麼……”
端木澈眨了眨眼,好笑道:“我叫你四師兄啊,怎麼,叫錯了嗎?但我分明入門比你晚,難不成你甘心居於人後,要反過來叫我師姐?”
紀雲嵐張大了嘴,已經是說不出話來,只是渾身輕顫,不住喘氣。
唉,這每一個師兄,見著她都是那麼奇怪,激動得要命,二師兄秦易之是如此,這個四師兄紀雲嵐也是如此,稍微正常一些的,反而是齊越。
“你……你是……”這又似疑問,又似肯定的話,終於從他口中擠了出來。
端木澈輕聲道:“我叫端木澈,我以前在山上的時候叫做……”撫著額頭想了下,突然覺得有絲頭痛,“我想不起來了,也沒人給我提過,反正,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
“端木澈?我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紀雲嵐喃喃念著,搖頭道,“不對,小洛已經是師父的關門弟子……”
“反正薛伯伯他們都是這樣說的,師父也沒反駁過,還有二師兄……”
“二師兄?”齊越聽得分明,目光閃耀,低叫道:“你連二師兄都見過了,怪不得,這回火象大軍倉促應戰,軍備糧草供給卻是源源不斷而來,原來是風雷堡在背後撐腰……”
“薛伯伯……師父……二師兄……”紀雲嵐猛地側頭望向齊越,驚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齊越長嘆一聲,終於承認,“雖然容貌變了,聲音變了,但她的確是小洛,只是尚不自知。”
端木澈皺下眉頭,剛要開口,那紀雲嵐已是大步過來,揮開齊越伸過來阻擋的手臂,直接將她按進懷中:“小洛……你竟是未死……”
“哎,我不是……”掙扎一下,在感覺到頸上一陣溼意滴落之後,心中一顫,兀自不動了,只可憐了她懷中的猴兒,被壓得哇哇大叫。
這個四師兄,怎麼也認爲她是那個凌宇洛?而且表現得那麼熱情,莫非他當年也是心儀於那位輔政王妃嗎?
實際上,兩人只抱了短短一瞬,便是被一股巨力分開,側頭一看,齊越橫眉冷眼看著他們,沉聲道:“好了,進屋一敘吧。”
三人進屋坐下,有丫鬟奉上差點來,端木澈自顧自喝茶吃食,聽著齊越向紀雲嵐簡單說起在邊城的經歷,只是在實在聽不過去的時候,才跳出來插上一兩句:
“別聽齊越胡說,他得了妄想癥,認爲全天下的女子都有可能是他的王妃!”
“我若是凌宇洛,肯定是選四師兄這樣溫柔無害型的男子做夫君,絕不會嫁給你這個成天招蜂引蝶的男人……”
齊越聽得連連皺眉,卻是忍住不發,一直到將大致情形講完,朝著紀雲嵐道:“關於這撤消聯軍,停戰議和的決定,我是先斬後奏,準備明日上朝之時向皇上負荊請罪,屆時……”
紀雲嵐點頭道:“沒有問題,我爹與我一定會全力保奏。”
齊越掃了端木澈一眼,輕聲道:“小洛這次回來,我暫時不想讓更多人知道,尤其是皇上……”
紀雲嵐眉毛一挑,道:“難道他還沒有死心?聽說已經在準備立後的事情了,柳貴妃賢德良善,也終於要熬出頭了。”
齊越搖頭道:“我齊家人除了齊誠,都是些認死理的人。”說罷,長嘆一聲,不由看向一旁正在喂猴兒小白吃點心之人,輕聲道,“你看,她的動作神態,卻跟過去一模一樣。”
“是啊,我爹孃知道的話,不知道有多歡喜……”紀雲嵐喃喃道,最歡喜的,卻是自己,這目光,這心思,再也移不開了。
齊越看他一眼,淡淡說道:“這一回,我絕不會再讓她離開我。”
紀雲嵐沒有說話,只是怔怔望著對面之人,不覺癡了。
第二日,小雨淅瀝,齊越一早就進宮去了,林太妃過來坐了一會兒,見她一副哈欠連連,精神不濟的模樣,沒說幾句話便囑咐她好好歇息,起身告辭。
林太妃一走,端木澈頓時鬆了一口氣,趕緊躺回榻上補眠去。
昨晚紀雲嵐與自己相談甚歡,待到很晚才走,說話倒是不多,就一直盯著她看,齊越一臉寒霜在一旁陪著,心裡估計是氣得不行。
回到房中,清兒對於她抱著小白回來,卻是見怪不怪,一邊侍候她梳洗,一邊有意無意,又說起齊越與那位輔政王妃的事情來,端木澈聽得直打瞌睡,最後卻是在她那嚶嚶嗡嗡的說話聲中迷糊睡去。
這一夜,睡得並不太好,猴兒小白一直緊緊貼著她,那猴爪死死拽著她的衣帶,不時發出委屈的聲音,趕也趕不走。
真是一個難捱的夜!
追風……小白……紀雲嵐……
“不是說你通人性嗎?那你告訴我,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我以前,真的是這個王府之中的輔政王妃,凌宇洛?”睜開雙眼,看著那身旁的猴兒,喃喃自語道。
那猴兒嗚嗚叫了幾聲,爪子過來,朝她臉上一揮,端木澈怔了一下,正要躲閃,那猴爪卻是落在她頸上,胡亂摸索。
“哦,你這臭猴兒,居然想拿掉我的面具——”端木澈一掌拍開它的爪子,笑道:“這張臉,真那麼不好看嗎?”
“王妃的容貌美若天仙,現在確實差了很多。”這話,自然不是猴兒小白的回答,而是來自門邊。
端木澈擡眼看去,清兒端了洗漱物事進來,輕聲道:“王妃是要再睡一會麼?”
“反正沒事,我躺會再起來。”撫下自己的臉頰,這個面具,也是戴了不少日子了,這副模樣,自己與旁人也是看熟了,要不要恢復原貌呢?
那清兒放下手中物事,卻是並不走開,反而走來榻前,眼露猶豫,欲言又止。
端木澈對上她的眼,笑道:“有話跟我說?”
清兒點了點頭道:“奴婢聽說,王妃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受了重傷,嗓子也壞掉了,還失去了記憶……”
哦,是來當說客的。
端木澈垂下眼簾,淡淡道:“我是受過重傷,嗓子也壞掉了,但是我沒吃苦,我過得開心得不得了。”
清兒嘆一口氣,輕聲道:“這回王妃回來,王爺與太妃娘娘都高興得不得了,王爺對王妃那麼好,真是疼到骨子裡去了,這兩天晚上王妃睡著了,王爺就站在窗子外面看,要站上一兩個時辰才走,奴婢都是看在眼裡的,王妃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知道他在外面,我能做什麼?打開窗子叫他進來一起睡?”端木澈笑著搖頭道,“我在火象是有未婚夫的,我未婚夫是個大英雄,我要對得起他才行。”
“未婚夫?”清兒吃了一驚,叫道:“你已經有了王爺,怎麼還能另嫁他人?”
端木澈也懶得解釋,擺手道:“你別說了,我想睡會。”
“王妃,你怎麼這樣糊塗!”清兒跺足叫著,氣呼呼走了出去。
糊塗?呵呵,自從進了這王府,亂七八糟的事情已經弄得她頭昏眼花,應接不暇了,想想現時的處境就心焦,異國質子,寄人籬下,地盤都沒踩熟,狀況也沒弄清,凡事還是糊塗一點好。
房中無人,一片安靜,猴兒小白也不來搗亂,閉上眼,卻哪裡睡得著!
過一會兒,門開了,清兒又折返回來。
“不生氣啦?”端木澈嘻嘻笑道,坐起身來,“回來得正好,我乾脆起來啦,今日去楚廄裡轉轉。”
“王妃,有客人來訪。”
“誰啊?”自己纔來楚京,也不認識誰,莫非是……
“是——”清兒遲疑道,“是王爺的師弟,紀大人。”
“四師兄?!”呆了下,低聲道,“這麼早,他來做什麼?”
清兒皺眉道:“若是讓王爺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當年王爺經常爲這個生氣……”
“那是他和他的王妃的事情,可與我無關。”
想到那春風修竹一般氣質的美男師兄,不禁心情大好,當即起身,讓清兒爲自己梳洗更衣,穿戴妥當之後,便是大步踏出門去,那猴兒小白也跟著竄出。
府中會客大廳,那青玉衣衫的儒雅男子正立在當中,一見她進來,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滿蘊笑意,輕聲道:“小洛!”
小白見了他,也是十分歡喜,嗖的一下就跳到他肩上去了。
“四師兄,這麼早就來看我?”端木澈走過去,想到他方纔的稱呼,皺眉道:“我不叫這個名字啊,你叫我澈兒吧。”
紀雲嵐微微一怔,卻是點頭道:“好,我往後就叫你澈兒,你也別叫我四師兄了,過去你都是叫我嵐哥哥,現在也這樣叫吧。”
“嵐哥哥?”有點肉麻呢,不過叫就叫吧,這樣的溫柔男子,真是賞心悅目啊,叫什麼都不吃虧!
兩人坐下,紀雲嵐把小白放在地上,當即說道:“澈兒,我有話想問你。”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無非就是關於我失憶的事情,二師兄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嘆一口氣,將自己醒後聽來的身世原封不動說與他聽,這說來話長,卻是足足花了半個時辰,總算是交代清楚了。
紀雲嵐卻是聽得呆住,半晌,才皺眉道:“怪不得沒有你的訊息,原來是在薛伯伯的藥廬養傷,還去了火象,坐了公主……”看她一眼,輕聲問道,“你真的……與大師兄定下了親事?”
“呃,是的……”看著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突然有些不忍,補充道,“青哥對我很好的,那端木老頭也喜歡他。”奇怪,自己與顏青定親,關那猴兒什麼事,它卻在一旁使勁鼓起掌來,哈哈直樂。
“那你呢,你喜歡他嗎?”
“我?”端木澈踢了那猴兒一腳,答應著:“我當然喜歡他。”
紀雲嵐低下頭去,低喃道:“爲什麼我卻是最後知道的哪一個,未婚夫,哈哈……”自嘲笑笑,忽又嘆氣道:“澈兒,你選擇了大師兄,那麼他呢?他對你的心意,就這樣置之不理?你就不怕他傷心難過嗎?”
“他?”端木澈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哼道,“他又不是我的誰,關我什麼事!”
“是麼?”紀雲嵐盯著她的眼睛,低低道:“你真的一點不相信,也一點不懷疑,你就是凌宇洛,是他的輔政王妃?”
“我……”面對他執著的眼神,張了張嘴,想到那個人兩鬢銀霜,滿目蕭然的模樣,心中無端一緊,卻是說不出話來。
忽然覺得心思混亂,腦中一片空白,自己到底該信什麼,不該信什麼……
“澈兒,你怎麼了?”紀雲嵐見她忽然撫著額頭,神色有異,不由一步過來扳過她的雙肩,俯身查看,猴兒小白也是急得尖聲大叫。
端木澈定下神,擺了擺手道:“沒事,方纔有點頭昏,這腦袋摔傷過,經常都是如此,不礙事,已經習慣了。”
“沒事就好。”見她如此,也就不好再追問了,正要放開手,端木澈卻是伸手過來,扯住他的衣袖,眼露期待道:“嵐哥哥,我在這王府之中悶得慌,你帶我出去走走吧?”
紀雲嵐點頭道:“好,你想去哪裡?”
“去哪裡……”是啊,自己對著楚京一無所知,卻是要去哪裡呢?
看他一眼,微微嘆息道:“隨便去哪裡都好,總之我是不想呆在這裡……”不想呆在這裡,不想看到那個人。
“隨便去哪裡……”紀雲嵐眼睛亮了下,輕聲道:“楚京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從山上回京,就一直想著要帶你去,過去總是沒有機會,今日,就讓我一償心願罷。”
話一說完,袖中的小手就是被那溫軟的大手輕輕包裹,一時間,竟是抽不回來。
剎那間,所有的茫然與不安盡數消失不見,只剩下眼前一雙堅持的黑眸,溫潤如水。
心底微微嘆氣,這樣的男子,教人如何忍下心來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