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宮門處,便予停下。
有宮女過來相扶,端木澈擺了擺手,自行下得車去,望著前方迎面而來之人,行下跪拜之禮:“火象端木澈,參見陛下。”
“公主不必多禮!”齊愈趕緊上前扶住,動作得不可思議,看著眼前之人面上的薄紗,有絲錯愕,繼而笑道:“眉眼如畫,暗香浮動,這一方面巾,真是用得恰到好處。”
端木澈收回手來,淡淡笑道:“陛下過獎了,澈方才遠遠見得貴國皇宮,已覺高大巍峨,氣勢非凡,如今到了近處,便更是森嚴至上,無與倫比,實在令澈大開眼界。”
“什么,朕終日居住宮中,竟不知有此等觀感,只覺索然無味。”齊愈嘆一口氣,笑道:“此時方知,景致處處相同,只是人心不同而已。”
端木澈瞥他一眼,只是淡笑:“陛下說得什么,澈不明白。”
“現在不明白沒有關系,以后公主就會明白了——”齊愈低聲說著,目光一閃,喚道:“來人,先帶公主去坤夜宮歇息,晚宴就設在明慈宮,朕要親自為公主接風洗塵。”
有宮女太監齊齊響應,一路領著去了。
舉目望去,這金耀皇宮占地極大,想必那坤夜宮離這宮門甚遠,沒走兩步,便見得有雙馬并轡的宮輦停在前方,輦前兩名宮女候著,一見過來,便絲擁著她上得輦去,馬兒嘶叫出聲,朝前駛去。
宮內走馬,那可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別人求都求不來,端木澈坐于其上,看著隨行宮女敬畏艷羨的目光,不覺驕傲,,只覺無趣,隨意問了兩人的名字,便是微微閉眼,默然想著心事。
也就半柱香時間,宮輦停下,端木澈下得車來,踏上殿階,進得那坤夜宮中。
這座宮殿,外間是三大間的開殿,內有獨立庭院與閣樓,被宮人帶著走進一件寬敞的寢室,四處看看,大到床榻家具,小到插花擺設,都是布置得相當雅致溫馨。
“這是什么?”桌上兩只不大不小的紫檀木箱,并為上鎖,隨意打開一只,一瞥之下,不覺微微一怔,竟然全尸明珠美玉,金飾銀花,不僅眼睛看得昏花,整個室內都是珠光寶氣,璀璨耀目。
“這些都是皇上賜予公主殿下的禮物。”那一旁的宮女秋月說著,伸手去開另一只箱子。
端木澈阻住她的動作道:“不用開了,我對這些沒興趣。”
齊越說得不錯,這個皇帝果然心思有異,自己剛剛進宮,他便是送來這些物事,若是多些時日,卻不知又將送她什么東西?
那秋月以為她是不好意思,笑一笑,動作未停,將另一只箱子也打開來,卻是些錦衣華服,綾羅綢緞,都是清一色的紅色。
端木澈看得心中一動,笑道:“真是讓殿下費心了。”
在寢室之中休息一會,與那宮女春花和秋月溫言軟語,隨意閑聊說話一陣,又取了幾件珠寶賞賜下去,小半日時間,便是將這宮中的大致情形了解清楚了。
皇帝齊愈生母在在他即位之前很早就過世了,是以這宮中并無太后,只風衣宮中住著幾位太妃,都是已故太上皇齊天佑生前的嬪妃,其中一位身份尊貴的林太妃,也就是輔政王齊越的母妃,在齊天佑周年忌日之后,便是出宮隨子同住。
齊愈雖然年少,即位也就三四年時間,并沒有廣選嬪妃,后宮之中又名位的嬪妃,也就是一位貴妃,兩位平妃,以及三位昭儀,據說都是在三年前所謂金玉盛宴之上由他本人親自選出的,其中,最為受寵之人,是那位已經誕下公主的柳貴妃,余下的妃嬪,都是暫無所出。
據說,這柳貴妃溫柔賢淑,德才兼備,因為誕下公主有功,且其父又是貴為當朝大學士,一品大員,這樣德才兼備,已經是內定的皇后人選群臣早有奏疏提議,只等齊愈點頭冊封了。
到了晚膳時分,自己推說頭疼,不予赴宴,不想那齊愈竟是聞訊而來,噓寒問暖,關切備至,見她面色并無大礙,征得同意之后,便是將宮宴的地點改在了坤夜宮。
夜色降臨,宮燈高掛,坤夜宮的正殿之上,一桌精巧的宮宴擺上,無數宮女太監在一旁侍候著,在座之人,卻只主客二人。
此時端木澈面巾已然除下,一張俏臉在名艷的燈光下猶顯嬌媚,齊愈看得舒心,笑得開懷,有佳人陪伴,酒興大發,幾杯下肚,俊臉之上便是紅光滿面,喜不自勝。
“公主,朕不是在做夢吧?朕盼這一日,已經是盼了太久了!”齊愈說罷,又是命人斟滿酒杯。
“只要陛下開心,是夢是醒又有什么關系呢……”端木澈淺淺笑著,想起一事,不禁問道:“陛下好生奇怪,那日在王府之中還將澈喚作什么洛兒,這會卻是改了口,終于不再懷疑澈的身份了嗎?”
齊愈怔了一下,笑道:“那日是朕想錯了,朕回宮之后,便是想明白了,你不是別人,你是火象公主端木澈,是朕嘴尊貴的客人!”
端木澈挑一下眉道:“澈可聽清楚了,陛下方才說的是客人,而不是人質?”
齊愈點頭道:“不錯,是客人!”
端木澈含笑道:“若是如此,那么金耀與火象兩國的關系,也應該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齊愈接口道:“那是當然,我金耀大軍不是已經從邊城撤兵,全線退至魔域嶺了嗎?!”
端木澈瞥他一眼道:“口說無憑……”
齊愈當即笑道:“君無戲言,若是不信,朕可以立字為據。”
端木澈喜道:“那好,明日可要追著陛下要一份兩國世代友好協議,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這一屋子的人都聽著呢,陛下可不許耍賴。”
這半是威脅,半是撒嬌的話語,直把齊愈聽得心中一蕩,喃喃道:“朕至今還保存著你當年與朕簽下的那份用工協議,也是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可你怎么就離朕而去了……”
端木澈聞言一呆,不解道:“陛下在說什么,澈幾時還跟陛下牽過什么協議?”
齊愈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笑道:“沒什么,朕只是想起一件舊事來,沒有關系,你要什么,朕都答應給你,只要你留在楚京,留在朕的身邊……”
說著,一口飲進杯中之酒,便是朝她伸出手來,口中喊道:“來人,今晚朕留宿坤夜宮!”
端木澈坐著沒動,笑容收斂起來,平靜道:“陛下忙你喝醉了,澈喚人送你回去,可好?看陛下是想去哪位妃嬪的宮中?”
齊愈搖頭道:“不好,朕就在你這里,哪里都不去。”站起身來,眉梢眼底竟是春情,朝著她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見得那手臂過來,端木澈往后輕輕一閃,跳了開去,叫道:“陛下是堂堂天子,莫要借醉而強人所難,陛下有胸懷寰宇,包容四海的氣度,難道還容不下澈一介女流的拒絕嗎?”
齊愈聽得一呆,道:“你拒絕朕?為什么?”
端木澈輕笑道:“澈只是答允隨陛下進宮游玩,可沒有答允侍君左右,這并非是故作姿態,恃寵而驕,而是澈心里的真實想法,邀得君寵并非澈心之榮,那后宮之中的千門萬戶也絕不是澈心所求。”
齊愈的臉上已有微怒,沉聲道:“公主既然答應進宮,以公主的聰明伶俐,就應該早早想到這后果,朕對公主的情誼,公主不可能一無所知!”
端木澈面朝眼前逐漸俯身下來之人,眸光轉動,緩聲回答:“澈自然明白,澈對陛下無比敬畏,不勝感激,莫非陛下欲以天子之威強逼硬奪,要將澈心底這點感覺全部封殺于無形?”
“你……”齊愈逼近過來,怒意漸漸消散,反是帶上淺淺笑意,低喃道,“這性子,還是和當年一樣……”
語畢,忽然起身,又坐回座位,一揮手,命人撤去酒宴,換上香茗,神情平復下來,仿若什么事情都不曾發生。
端木澈眼中閃過一絲激賞,雙手舉杯道:“陛下嚴于克己,收放自如,實在讓澈好生欽佩敬重。”
齊愈舉杯相對,嗓音逐漸恢復沉穩,笑意深深:“公主聰慧過人,朕答應你,不予強求,但是,公主可以拒絕朕的人,卻不可拒絕朕的心……”
端木澈微微錯愕,齊愈接下說道:“朕有一個問題,卻想當面問詢公主。”
“陛下請講。”
齊愈似是平靜,又似強忍胸中激情,緩緩問道:“公主心目中理想的夫君,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理想的夫君……”端木澈怔了下,定了定神,低聲道:“自然是要與澈兩心如一,相攜相知,眼里唯我一影,心底,也只我一人……”尾音拖長,似是想到什么,輕嘆一聲,眼眸黯淡,不再說話。
齊愈動容道:“這未免太苛求了,據朕所知,公主的未婚夫婿,那位顏青將軍,府中已有兩名侍妾,對于以上條件,也是做不到的。”
端木澈哈哈笑道:“澈隨意說說罷了,陛下竟然當真了么?世間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澈卻是妄言了!”
齊愈眸色微黯,想了一想,卻是笑道:“是很有難度,不過為了公主,都是值得的。”說罷,站起身來,擺手道:“時辰不早了,爾等侍候公主好好休息,朕明日再過來!”
端木澈起身行禮,語道:“恭送陛下。”
齊愈深深看她一眼,微笑點頭,似是心情大好,大步而去。
有太監追了上去,低聲詢問:“皇上今晚是要歇在哪位娘娘宮中?”
“不必了,朕今晚就在清心殿看看奏疏……”
一夜過去,天色晴好。
梳洗更衣,用過早膳,只在房中歇了一會,就聽得外間尖細的聲音喝道:“皇上駕到!”
那明黃的身影已經是氣勢昂然,行路生風,轉眼間到得面前。
端木澈有性驚,來不及戴上面巾,已經是緩步過去,行禮道:“端木澈見過陛下。”
齊愈含笑扶起道:“公主昨晚睡得可好?”
“多謝陛下關心,澈睡得很好。”端木澈抬頭望一下天色,疑道:”陛下已經下朝了嗎,怎的這樣早?”
齊愈點頭道:“政事不多,往后再議也無妨,朕早早散朝,好些過來看望公主……”
端木澈皺眉道:“澈以為,陛下并非貪戀美色的昏庸之主。
齊愈微怔,笑道:“如果朕偏生就是呢?”
端木澈淡淡笑道:“是與不是,陛下心中自明,不過,澈卻不愿意背人當作妖孽,蠱惑圣君,況且,有一句話,澈明白地很——”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說道:“世上以色侍人者,色衰則愛馳,愛馳則恩絕情斷。”
齊愈看著她,忽然大笑:“公主真是朕的……一朵解語花。”說著,過來牽起她的手道,“明日朕一定勤勉政事,至于今日,就讓朕陪著公主在皇宮之中走走看看吧。”
端木澈看看他握過來的大手,眸光閃動,點頭稱是。
出門之時,仍是不忘取了面巾戴上,齊愈詫異笑道:“公主絕色姿容,為何非要以布巾覆面,連朕都是探看不了?”
端木澈坦然抬眸道:“澈女相男聲,不習慣在旁人面前過多顯露,還請陛下諒解。”
齊愈正要說話,忽然想到連著幾回的近身相伴,中無隔閡,卻是心中喜悅,欣然道:“也罷,只要朕單獨與公主相處之時,朕能得見,其余都是無妨。”
“那是自然。”面巾上方,眉目彎彎,星眸之中波紋不斷。
齊愈雖然貴為天子,卻是在是一位很有耐心的主人,大半日時間,帶著她在宮中各處游走參觀,親自講解介紹,難能可貴,無數宮女太監在身后簇擁行進,十分引人注目。
一路上,但見頂上紅光普照,映得宮殿巍峨,飛檐鎏金,行走于其間,卻有不知天上宮闕,今昔是何年的感覺。
端木澈看得連連贊嘆,齊愈見她如此,也是興致頗高,轉過幾處宮殿,又說御花園的丹桂開得甚好,相邀前往觀看。
一行人等漫步朝那御花園走去,尚未走近,已是嗅得氤氳香氣。
進得園子,沒走幾步,卻是聽得一陣孩兒啼哭之聲,接著便是女子聲音著急哄道:“公主乖,馬上就帶你回宮找奶娘去了。”
端木澈聞言愕然,朝著齊愈笑道:“這園中怎么會有小孩的聲音?”
齊愈面色沉郁,做個手勢,一旁的太監已經是尖聲叫道:“誰在那里?圣駕在此,還不些現身!”
話音剛落,兩名宮女打扮的女子從不遠處的樹叢后面現出身形,垂頭行來,跪下叩頭道:“奴婢叩見皇上!”
“咦,這孩子看起來真是可愛……”端木澈一眼瞥見其中一名宮女懷中的孩兒,雙手伸出,猶豫著說道:“這是陛下的小公主嗎?多大了?澈……可以抱一下不?”
那黑如子夜的眼眸之中,光彩閃現,把齊愈看得心中一蕩,柔聲道:“是朕的長公主,就滿周歲了,公主當然是可以抱的……”說著,帶著一絲為人父的驕傲,竟是親自從宮女手中接過那小小的嬰兒,交到端木澈手上。
“哦,長得真好,和你父皇一樣漂亮。”端木澈小心抱了起來,撫上那粉雕玉鐲的柔嫩臉蛋,說也奇怪,那孩兒見得她面上薄紗,竟是忘了哭泣,格格笑著伸手來抓。
端木澈微微一閃,笑道:“這面巾可不是你的玩具,姨帶你去那邊看花花,捉蟲蟲——”說罷,轉向齊愈道:“小公主實在可愛得緊,澈帶她玩耍一陣,曬會太陽,好不好?”
齊愈欣慰笑道:“難得公主喜歡這孩兒,朕隨你們一起過去,幫著抱抱,免得時間長了累手。”
端木澈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那孩兒面上,低聲道:“這小公主長得如此美麗,想必她的母妃亦是國色天香,陛下真是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