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聽主子的說法,目光直直望向凌宇洛,都是面生豔羨,眼紅不已。凌宇洛朝那大車上的箱子瞟了一眼,心道若與他們同行,這一路上還不知要遇到多少攔路打劫之人,偏偏自己生性懶惰,最怕麻煩,於是抱拳道:“多謝兄臺好意,不過凌五素來不喜與人同行,咱們就此別過吧!”姬鈺微微有些吃驚,笑道:“我見凌兄弟舉止言語頗爲不凡,本是有心結交,我家在楚京也是有些門路,凌兄弟如不嫌棄,便跟著我回楚京去,隨意舉薦個什麼差事,也比這四處賣藝強吧!”呵呵,她也不想流落街頭賣藝啊,不過是暫時謀生之計,先解決當前溫飽問題,再做別的打算,下一步,究竟該去哪裡,該做什麼?這賺錢重建天機門的心願,每日想得頭痛,不知怎麼是好,勢單力薄,一時間哪裡去籌那麼多銀子;求助於人,也不是沒有想過——去薛明宣的藥爐找師父?有那個心,都沒那個膽,更沒那個臉!去絳州找泰易之?想想都覺得興奮,但是太過遙遠,等她這一去一回,黃花菜都涼了,師父回去看到山上那副慘象,不氣瘋纔怪!去楚京?倒是不太排斥這個想法,但是見到齊越與紀雲嵐,應該怎麼說?難道說自己一時不慎,讓歹徒半夜摸上山來,放火將門中屋舍燒了個乾乾淨淨?紀雲嵐也許不會說什麼,但是那冰山,不知道會怎樣嘲笑與埋怨自己……算了,還是自己想辦法,她就不信,自己身經兩世,會想不出賺錢的法子來!當下婉拒道:“人各有志,凌五安於現狀,姬公子再勸也是無用,咱們萍水相逢,後會有期!”說著,便是牽了馬兒,徑直朝前行去,小白一直在她身旁聽兩人說話,聽得個似懂非懂,見她忽然轉身,抓了抓腦袋,也跟著去了。
“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你——”姬鈺身旁那名侍從見那少年態度如此倨傲,按捺不住,伸手過去,便要發難,身子剛要縱出,便是被姬鈺擡手按住,道:“不要惹事,先就地休整,查檢下衆人傷勢,看看箱子是否綁好無誤,這個凌五,就隨他去吧……”侍從得令,急忙下去佈置去了。姬鈺在原處站立未動,舉目望向那少年的背影,只是中等個子,並不見得雄偉挺拔,長得甚至是略微瘦弱,膚色極黑,漆黑中又透出些焦黃來,臉頰上斑斑點點,實在其貌不揚,只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那眸光閃動間,時而靈動,時而沉穩,顯得那張黃黑的小臉頓時生動鮮活起來。
是了,吸引自己的,就是這份鮮活的感覺吧,不像自己身邊之人,從來都是畢恭畢敬,死板得要命……正想著,只聽得旁邊一人低聲道:“主子……他……又回來了……”姬鈺擡眼看去,只見那少年牽了馬兒,又朝他們疾步走了回來,不覺又驚又喜,自己方纔所說的話,看來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令得他回心轉意了。凌宇洛走近,見得那姬鈺掩飾不住得意的微笑,便是朝他抱拳,正色道:“姬公子,我的羊兒和狗兒都被嚇跑了……”哦,羊兒狗兒跑了,很正常啊,方纔那麼混亂的場面,這牲畜,不嚇跑纔怪呢?他,莫非就是爲這個羊逃狗跑之事回來,而並不是回心轉意,想與自己結伴而行?姬鈺垂眼,心底有些失望,又聽得那少年繼續說道:“正是因爲先前混戰,它們才被嚇跑了,這羊兒與狗兒可是我花了本錢買的,又費了心血教授訓練,現在一下子不見了,使得我損失慘重,姬公子至少要付我些銀子,以作賠償纔是。
”聽得這話,周圍之人瞪大了眼,這個少年腦子裡都想些什麼啊,主子有意結交示好,他嗤之以鼻,這會卻來要補償,不會獅子大開口吧?姬鈺忍住了笑,好言說道:“說吧,你想要多少?”凌宇洛眨了眨眼,心中略一思量,不緊不慢道:“紋銀一百五十兩?!痹捯魟偮?,姬鈺身邊的侍從已經是忍不住叫出聲來:“你這不是訛詐嗎?一隻又瘦又老的羊,一隻癩皮狗,值得了這麼多銀子嗎……”姬鈺一擡手,制止了侍從的說話,既不應允,也不反駁,含笑面朝那少年,溫言道:“貴倒是不貴,能說下原因嗎?”凌宇洛輕輕掃了一眼那出言不遜的侍從,冷笑道:“我可一點沒詐你家主子,羊是母羊,狗是母狗,假以時日,子子孫孫不窮盡焉……”侍從愕然,姬鈺卻是瞬間明白過來,笑道:“聽凌兄弟這麼一說,當真不貴——”朝著背後手臂一擡,喚道:“來人!”另一名長相斯文的侍從聞聲過來,姬鈺伏在他耳邊一陣低語,那人口中稱是,急急走了回去,不一會,又捧著一個布袋過來。
哦,這銀子,賺得真是舒服,比起耍猴賣藝,可是輕鬆多了,當然,賣藝於她也不辛苦,辛苦的是小白……凌宇洛看著那侍從心不甘情不願奉上來的布袋,伸手一拈,感覺沉甸甸的,不似有假,於是笑嘻嘻抱拳道:“多謝姬公子,就此告辭,祝你一路順風!”見得那少年攜了白猴上馬,頭也不回離開,先前領隊的黑衣漢子一步過來,蹙眉道:“殿下,這小子有些來路不明,屬下現在想起來,只怕和那山賊是一夥的……”姬鈺擺了擺手,道:“一個人再是裝扮,他的眼神都是沒法騙人的,這個凌五,實在有些意思……”那取錢過來的侍從聽出些許惋惜之意,疑惑道:“既然殿下生出愛才之心,爲何方纔不表露身份,將他留下來,他日爲殿下大業所用?”姬鈺聞言,搖頭笑道:“我倒是想留他,但是哪裡留得住,若是靠我的身份地位強留於他,我寧可不要。
”再看向那少年慢慢遠去的背影,嘆道:“罷了,收拾完畢,我們趕緊上路吧,務必在天黑之前到得前方城鎮歇腳。”“殿下,還是分開前行吧,殿下安全要緊!”身旁的侍從著急道?!斑@回已經露了行蹤,這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們,再行分開已經無濟於事,就一道走吧,好歹相互有個照應!”語畢,侍從便是牽來一匹高頭大馬,姬鈺接過繮繩,一踩腳踏,翻身而上,動作倒也十分瀟灑自如。姬鈺率先策馬前行,再一舉目遠望,那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失了蹤跡,有些驚詫,這瘦弱的老馬,跑得倒是真快……那車隊之人也是隨之行出,轉眼走了個乾乾淨淨。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旁邊那樹林子裡,慢慢鑽出一高一矮的身影出來。“我還以爲羊兒狗兒是藏在樹林裡,不想真的是被嚇跑了……”凌宇洛隻手扶著一棵樹幹,哀嘆一聲,道:“早知道會這樣,方纔真應該多向他要些銀子,反正他出手那麼闊綽,唉,我現在到哪裡去找只羊兒狗兒來訓練?我們以後便是不能賣藝了!”小白在一旁支支唔唔一陣,似在隨身附和,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抓了抓腦袋,有些著急,不知該如何安慰。凌宇洛朝那不住亂跳的猴兒看了一眼,嘆道:“也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換一個門道便是,大不了我不那麼偷懶,不會讓我們倆捱餓的……”是的,就是因爲人懶,纔想起耍猴賣藝這個行當,反正有小白撐著,她就只是坐著吆喝幾聲,收收銀子,現在想起來,也確實賺不了幾個錢,只是暫時能管飽肚子而已,真要籌錢重建天機門,還須另想辦法。
一轉頭,瞥見身旁那隻布袋,心中一動,這個姬鈺也不知是什麼來頭,說不定是楚京的富紳子弟,若是真能在他手底下謀個差事,顯然是比耍猴強多了!想想有些可惜,隨手拉開那裝了銀子的布袋,不經意間,有東西從袋子口滾落出來,白花花,黃澄澄……咦,銀子,怎麼會是金黃顏色?凌宇洛一把抓起,定睛一看,卻見一堆白銀當中,還夾雜兩錠金光閃閃的金元寶,揉了揉眼,沒錯,是金元寶!這個姬鈺,可真是大方,一擡手,就給了她一百五十兩紋銀,外加兩錠金元寶,真是個大方的主!其實她並沒有在混戰中出多少力,他隨後帶來的那些侍從,一看那身形步伐,便知平日訓練有素,足以對付那幫山賊了,這銀錢收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收拾了金銀,盡數裝進了布袋,牢牢拴好細繩,背在自己身上,暗下決心,若是有機會再遇到他,一定要再多多感謝一番??粗焐呀洸辉纾瑩е“咨狭笋R,憑著那才學不久的騎術,慢慢悠悠朝前駛去。等她騎著馬兒來到市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這個市鎮地方不大,剛一入夜,家家戶戶都熄了燈,沿途的大小酒樓飯館也是收工打烊,問了幾家客棧,也都是人滿爲患。凌宇洛摸了摸乾癟的肚子,不覺苦笑,一心行路前往下個市鎮,好多天沒睡過一個好覺了,這又累又餓的,必須要找一處歇腳的地方纔行,客滿又如何?這世道,有錢就是大爺,大不了給些錢,總能騰出一間房子來!眼見前方又是一處客棧,比起先前看到的幾家更爲大氣,門口掛滿了燈籠,那門框上方的橫匾上四個有力大字:悅來客棧。
對了,就是這裡了,地方大,想必房間也多,她就不信找不出一間空房來!當下上了幾級臺階,走近那緊閉的大門上,抓住門上的銅環便是重重叩了下去。不一會,有小二模樣的人來開了門,問道:“這位客官,你是……”凌宇洛從半開的大門裡看到那明亮的燈光,心裡總算是有了一絲暖意,趕緊道:“我要住店!”“住店?”那小二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掃過她有些破舊的衣衫,最後落在她懷中的小白身上,一瞥之下,便是皺眉掩鼻——哦,這猴兒幾日不曾洗澡,自己也是如此,有些氣味,也是正常得很。
“對不住了,本店已經客滿,客官去別處找地方住吧!”那小二說著,便是要去關上大門?!暗认拢颐髅骺吹椒嚼u還有人進來住店,怎麼會我一來,就沒住地了?”凌宇洛手一伸,那人關門的動作便是停在中途,怎麼也使不出來了?!翱凸儆兴恢?,本店所有的房間都被人包下來了,掌櫃的收了別人的錢,就是有空房間,也不敢再住人了!客官還是請去別處吧!”那小二見她僅是手指微動,那客棧大門便是紋絲不動,不覺有些害怕,語氣也是逐漸恭敬起來。
“客房沒有無妨,只要有個牀位就好,我就住一晚上,明日一早就走……”凌宇洛輕輕一笑,朝他攤開掌心,掌中一小錠銀子,尤爲醒目。那小二眼裡生出一絲光彩,盯著那銀子,好半天,才吶吶說道:“那柴房裡倒是有個牀位,是給守夜之人睡的,就在院子邊上,地方倒是很僻靜,只是有些簡陋,不知道客官看得上不……”“沒問題,能睡覺就好!”凌宇洛指了指身後的馬兒,道:“還要煩請小二哥幫我把馬兒牽到馬廄裡,喝點水,喂些草。”說著,將銀子塞進那小二的手中。
小二往身後明亮之處望了望,猶豫一陣,終於還是將銀子收入懷中,叮囑道:“那包下客棧的人脾氣不好,客官別大聲說話,我帶你過去便是,若是有人來問起,委屈下,便說是這客棧專門守夜的小二?!卑?,住個店,跟做賊似的,可真是麻煩!凌宇洛不住點頭,終於,跟著那小二躡手躡腳到了一間小屋裡,小二一走,房門關上,便是將小白甩上牀榻,自己也跟著倒了下去。奔波這麼多時日,總算有個牀榻可以睡覺了,雖說睡起來硬邦邦的,還有些黴味,但比起這些日子露宿野地,還是舒服多了。
夜已經深了,四周一片安靜,人也是睡得沉沉,但總算帶著一絲警覺,當屋頂上一點細微之聲響起的時候,便是猛然驚醒,一下子坐起身來。在天機門學藝的時日太短,各項武功都是遠遜於師兄們,這耳力也是如此,當日送他們下山,相隔甚遠,他們都能聽出下山奔馬的大致數量來,而自己,對於這近在咫尺的聲響聽了半晌,總算隱約聽出是……人踩在屋頂瓦片之上的聲音?心中驟然一驚,難不成,這是家黑店麼?凌宇洛只愣了那麼短短一瞬,便是反應過來,不敢怠慢,悄然起身,尤其是想起那賊人半夜摸上山來放火燒屋的教訓,心裡更是怦怦直跳。
這柴房的窗戶甚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且早已經是孔洞無數,凌宇洛走到窗戶邊上,不必再用手指捅破,只管湊上前去,暗自運起本門內功護住周身,屏息凝神一看,院子裡空蕩蕩的,各處房屋的燈火都已經熄了,並沒有什麼異常動靜。但是,方纔那聲響卻是千真萬確出現過,她可以肯定,這人現在還在屋頂之上!有人潛伏在屋頂上,一動不動,到底有什麼企圖呢?自己只是個過路的窮小子,身無長物,不值得如此處心積慮,那麼,這來人要對付之人是自己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正想著,只覺得脖子上一緊,卻是一雙毛茸茸的手臂一把摟了過來,一團溫熱的東西撲到她懷中,是小白!“不許出聲!”凌宇洛伸手捂住小白的嘴巴,見頂上之人仍無半點動作,索性摟了那猴兒一屁股坐了下來,哼,敵不動我不動,要和她比耐性是吧,昔日在那思過崖面壁之時,在那石臺上一坐就是大半日,自己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她倒要看看,到底是那人在屋頂站著呆得久,還是自己在地面上坐著呆得久!這一坐,便是一炷香時間過去,對於那人持久不動的目的,正自疑慮,突然聽得外間響起雜亂腳步聲,有人慌亂高呼:“著火了!著火了!快出來救火!”一時間,開門聲,驚叫聲,奔跑聲,盡數響起,亂作一團。
凌宇洛慌忙跳了起來,又聽見外面有人叫道:“是馬廄,馬廄著火了!”“趕快擔水去救火!”“救火啊,快來救火?。 比藗兒艉爸?,潮水一般朝那馬廄的方向奔去。她的馬兒,不是也牽到馬廄去了嗎?一步過去,著急要去拉開房門,一剎那,心中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頓時硬生生停下了腳步——奇怪,這頂上之人,彷彿是一個冷眼旁觀之人,在那頂上靜靜等待著這一刻的來臨。莫非是……調虎離山……外間鬧得天翻地覆,上面的聲響已經無法聽得真切,也不知那人還在屋頂上沒有,若是走了,又是去了哪裡,不過,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如此興師動衆,應該不會是爲了自己,難不成,這客棧之中住了什麼重要人物?“小白,你在這裡等著我,千萬別走開,我出去看看就回來!說著,也不管那猴兒聽明白沒有,抓起放在牀榻邊上的長劍,拉開房門衝了出去。
站在門口,凌宇洛略一思索,背部貼在牆壁上,掩住身形,觀察一陣,見所有的人都向一個方向涌去,再往外圍望去,忽然瞥見幾名身著夜行衣的詭異人影晃動,飛檐走壁,朝著一處獨立小院而去。原來真是有所企圖,這幾人光看那縱身的動作,輕身功夫倒是不壞,不過,怎麼能和聞名天下的天機門輕功登雲梯相比!凌宇洛看清情勢,輕笑一聲,腳尖一點,便是提氣躍起,上得屋頂,跟著那幾人追了過去,心想,現時自己一想到火,這心裡就窩火,偏偏這些人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縱火,這回也不再閃躲,一定要給這些賊人點教訓,否則真是咽不下這口火氣來。
那幾名夜行人一路不停,徑直朝前,顯然是對地形已經是查探清楚,一到小院門口,便是出手撂倒了那院門兩旁的守衛,此時,院門之中傳來一聲“保護主子”,數名侍衛模樣的人手持兵器衝了出來,與那幾名夜行衣纏鬥在一起。與此同時,一個黑影自空中掠過,朝著那座微微亮著燈光的閣樓,直直飛了過去,那窗內臺前,坐著一個挺拔的身影,正專心致志看著手中的書卷,對於驟然而至的危險,竟是絲毫沒有在意。說時遲,那時快,當那冰冷的刀鋒即將觸到那端坐看書的人身上時,只聽得鏘鏘幾聲,屋中倏地又奔出數人,長劍出手,架住了猛砍過來的鋼刀。
一道白光閃過,明晃晃的劍刃抵上了那夜行人的喉嚨,卻是凌宇洛先前在路上見過的那名銀衣侍從。至此,那坐著之人掩上書卷,擡起頭來,朝著那偷襲之人瞥了一眼,淡淡說道:“你叫什麼名字,是誰人派你來的?”那夜行人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不予理睬?!拔壹抑髯訂柲阍捘?,跪下!老實交代!”####之人見他不語,一腳踢向他的膝蓋,這一腳,用上了七八分力道,又狠又準,夜行人防備不及,一個趔趄,膝蓋發軟,身體搖晃了幾下,終於還是跪了下去,那目光,依舊是盯著窗外一點,一動不動。
而凌宇洛趴在窗臺上,見得那屋中情景,方纔一直覺得那看書的人有些眼熟,如今趁他擡頭,看了個明白,那說話的聲音也聽了個清楚。原來這包下客棧之人,竟然是今日白天才剛剛分手的姬鈺!。